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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书记
多日不出沟,也想见见老同学,聊聊情况,互通信息。先就到了陈家峁,那里的男生全是同班同学,在一起玩了三四年的哥儿们,去年杀猪还请他们会餐来着。且陈家峁离公社何家坪较近,就隔着一条河,顺路。
陈家峁的知青也走了不少,只剩李俊生几个同学。李俊生是个稳重实干的孩子,既能吃得大苦,也会勤于思考,并且极具领导才能和领袖气质。在班里很能聚住人气,同学们都愿意跟他玩耍。出身很好,却从不挑头惹事。下乡两年,入党、当干部,现在已经是陈家峁的领头人,大队支书了。因此,生产队也离不了他,招工、当兵都没他的份。
树青、秀才到陈家峁已经天黑,在他们灶上吃完晚饭,等着李俊生回来。显然,李俊生这个大队干部很忙,很晚才回,一双军棉鞋没了鞋带,裤腿卷到脚腕,光板军棉袄破的到处冒出棉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似乎没有扣子,敞着怀,用一根布带扎着腰。打了一声招呼,坐下赶紧盛了一碗冉粥就喝。喝得差不多了,话也渐渐多起来。
虽多日没见,树青却倍感亲热,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忙碌、辛苦的样子,俊生就像镜子中的自己。他和其他同学一样对李俊生是佩服的,学习好、有号召力、不像一些出身好的那样跋扈,讲哥们义气,不歧视弱势同学。最值得钦佩的是,对任何事他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以理服人。树青来这里就是想向俊生请教:一来他是大队书记,对农村生产发展一定有自己的经验和办法;二来他当干部早,又离公社近,对上面政策了解和理解的就多些。
没等树青他们张口,李俊生就问:“你们这是去干啥?”
秀才说了去公社汇报开荒、修坝之事。
俊生喝着粥,抬眼奇怪的看着他们:“傻□□呀,这些事能敲锣打鼓的向那些官老爷说。”又低头猛喝粥。突然停下又问:
“你们那里饥荒怎样?”
“很严重,已经有死人的啦。”
“唉,我们村缺粮户也不少,今年受苦人的日子可咋过呀!”
“那你们有什么办法渡过饥荒吗?”树青问。
秀才又加问一句:“有什么法子让陕北的受苦人不挨饿?”
李俊生放下碗筷,从后腰里拔出一根烟锅。树青早知他有抽烟的习惯,拿火钳夹了一块红炭,帮他点上。俊生吧嗒了半天,一口一口的慢慢往出吐着白烟,眼神眯缝盯着红红的灶口,说了一句京城刚流行的昵话:“癌症,没治!”
树青大惊失色。
“你们也在这黄土坡上生了两年多了,广种薄收能养人吗?‘四不’方式能增产吗?打坝修田能保住水土,解决饥荒吗?”李俊生说。
“那开荒种地……?”树青冲口而出,他就是想顺着俊生的话,问出他自己心中最大的疑问。
“老天爷给了你们若寺沟多少地,你们这么糟蹋!”没想到若寺沟地多的传言,让李俊生如此痛心。
“难道你们就不开荒吗?”秀才厉问。
又沉默下来,李俊生换了一锅烟丝,狠吸了几口。一下子把思路就扯远了。
“当初只看地名,一个‘沟’,一个‘峁’。觉着沟低,峁高,丫的,朱学问说,人往高处走,到‘峁’上看得远,心情舒畅一些。那都是狗屁瞎掰。”
有这么回事。当初插队时,给他们三班去陕北的同学分了两个村子。李俊生、朱学文几个都是班上学习好、爱思考的同学,琢磨来琢磨去就选了陈家峁。树青、元兵几个生性随意,就去了若寺沟。陈家峁虽说不算川面,但靠近河边,离公社又近,从地理位置上讲显然比深入沟掌的若寺沟要强,开始大家都认为陈家峁的同学有眼光,成为一段佳话,很是骄傲了一阵。今天,李俊生提起这事怎么就惙气了呢?
“妈的个屁,离公社近,皇上不管事,太监天天查。啥事也干不成!”俊生忿忿,脏话连天。
“种点果树不行;种点菜送城里卖也不行;办个养猪场还是不行!”俊生激昂起来:
“靠着大路,办个茶棚吧,给你拆了。”又换烟丝,点烟,猛吸,吐烟:
“去年,悄悄让每家自留地多扩种一点,不知是哪个龟孙告上去了,狠狠批了一顿。你们听公社广播了吧?管他妈的批不批呢,幸好扩种的那点儿地,不少家户就靠着它熬过今年的春荒。俄们可没死人。”
“那队上没扩种?”树青还是关心开荒的事。
“光叫打坝修田,山坡都挖成了土滑梯,熟地翻成了生地。这能保住水土、能打下粮食!”俊生就是不提开荒的事。
“那总得看长远,想将来吧。”秀才说。
俊生停了吸烟,怔怔的瞪着树青、秀才两人:“俄的书生娃们,俄的老同学呢,那些理想、大道理不能当饭吃,能让老百姓活下来才是硬道理!”
又是沉默,泛出嘤嘤的抽泣声,李俊生用手埋着头浑身在颤抖:“不是我没理想,不是我不坚强,这支部书记实在是没法干下去了。”浑浊着哭声的话语震撼着窑洞里的年轻人。
第二天,李俊生送他们下山,到了河边,俊生让他们回头看,面对延河、面对何家坪,绿展展一片青坡。俊生说:“你们看,我们这片山全是荒地,你们到公社可要照实说啊。”遂挥手告别。
秀才灵性,对树青说:“你反反复复问他开荒的事。他怎么好和你说呢。咱们马上就要到公社,万一说漏了嘴,把他抖出来,不就把他卖了吗。他刚才让咱们看的荒地,都是面向公社的,那就是做给公社看的。里面怎样谁也不知道,你就理解俊生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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