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絮

　　张先例的房子虽然不大，但位置很好，位于市中心，交通生活都很便捷，这是他爸很多年前买给他的，一直都没住，还好后来没卖，现在他俩住进去，刚好。
　　屋子里主要是些灰尘，还要添置一些东西，他俩一个在屋里打扫，一个在外面买东西，张先例对这边熟悉，所以就是他在外面采购，王絮在家里清洗。
　　家里是偏中式的装修风格，家具多是木质，全新未拆，清理起来很方便，衣柜里放着几套被褥，极粉嫩的颜色，多半是张先例的母亲给他买回来的。
　　张先例回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一股烟味，王絮闻到了，却不好说些什么。
　　张先例把买来的吃的放进冰箱，然后把一些生活用品扔在茶几上，对王絮说：“兄弟，走，出去喝酒。”
　　王絮愣了。
　　“喝酒啊？怎么，没和兄弟出去喝过？”王絮觉得自己幻听了。他把自己当兄弟。
　　“哎，你还别说，我还真没你这样儿的小辈儿。”张先例道，“以后就我们两个搭伙过日子了，走嘛，出去喝酒祝你工作顺利嘛！”
　　王絮不是没和兄弟一起喝酒过，但和张先例这样的“兄弟”却是头一回。
　　张先例选的地方是个烧烤店，就在他们小区下面，太阳西斜，晚风清凉，烧烤热烈的香味被吹出去很远，勾得人蠢蠢欲动，虽然还不到晚上8点，但已经有很多人在这儿了。
　　张先例领着王絮到了最边的地方，这里背靠一条绿化带，绿化带围着小河，这小河是从他们小区里流出来的，开发商勉强打造出了个“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
　　这里很安静，绿化带没有铺路，所以不闻人声，只有流水淙淙。
　　王絮隐隐觉得，今晚，张先例也许会说出他的心事，他有些期待，想了解张先例的过去。
　　未知的东西，总是吸引人的。
　　张先例点了很多酒，慢慢的喝下去，他眼睛里又漫上来一层落寞。
　　张先例很白，此刻喝了酒，他的脸和嘴唇，慢慢的变红了。
　　王絮的眼睛不自觉的就落在他身上，晚风从后面树梢吹过来，张先例头发有些长了，被风带起，轻轻摇动。树上悬挂的小彩灯突然亮了，淡紫色的光洒落在张先例身上，半明半暗，那些细小的光仿佛变成精灵，从张先例发尖坠落，然后悬挂在他低垂的睫毛上，他的唇和他的指尖，王絮微微屏住了呼吸，而张先例低着头，永远也不会知道。
　　张先例的手机突然震了下，跳出来个微信框，张先例看了一眼直接划掉，他猛灌一大口酒，突然笑了。
　　王絮皱着眉头看着他。
　　“小絮，谈过恋爱吗？”张先例问。王絮摇头。
　　张先例又闷了口酒，不说话了，只苦笑。
　　“还是不谈的好，最喜欢的是她，最伤的也是她。”张先例喝得太多了，声音都是苦涩的。
　　王絮也端了杯酒，和张先例碰杯，他找不出话来安慰张先例，在他这二十几岁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想过和经历过有关谈恋爱的事，陈乐那时还笑他。
　　“今天是庆祝你找到好工作，喝酒喝酒，开心点。”张先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和王絮碰杯。
　　王絮担忧的看着他。
　　张先例颓然的坐下来，他低着头，风吹过来，有河边草木散发出夜的湿气，被酒气一熏，综合成苦味。
　　静默了许久，张先例淡淡开口，说起往事，他说他小时候坐不住，仗着家里有钱，上学时没少干逃课逃学的事，偏偏老师还不敢拿他怎么样，他跑出来，和“大哥”玩儿，后来被他爸知道，把他狠狠的打了一顿。他那时正是叛逆，和家里闹了矛盾，气冲冲的和“兄弟”跑去了北方，那时年轻，不知道带眼识人，以为那些“兄弟”是大人，殊不知，别人只当他是个人傻钱多的傻×而已，带他玩，不过是看上这傻小子身后的钱罢了。
　　那些混社会的，游走于灰色地带，多半都和不是正道的东西沾边。
　　他终于醒悟，和那些人打架，最后却是另一派的大哥救了他，那个大哥可是个狠角色，电视上也常常见到他，那个大哥不强求他加入，只说走投无路时可以找他。
　　那之后很长的时间，他手头紧张，除了杀人放火，其余啥都做过。也是缘分，他认识了个算命先生，稀里糊涂的拜了师傅，跑去给别人算命看风水，稀里糊涂的，也挣下些钱。
　　那几年完全和家里断了联系，过年的时候格外想家，他都不敢看外面燃的烟花，最怕吃到带着家乡味道的食物。
　　他那个糊涂师傅，不知怎么惹上了事，危机关头，他去求了几年前的那个大哥，那大哥竟然也处理得了，最后以他的糊涂师傅被赶回老家，他加入大哥的帮派为结局。
　　张先例停顿了下，又灌了口酒，他的声音都沾上酒气，低沉醇厚。
　　王絮和他碰杯，张先例的故事像酒一样醉人。
　　张先例说他不想和这些人为伍，他说他想过正经的生活，他问大哥为什么帮他？大哥没给他回答，只让他去经营名下的正经企业，外人看来，他就是个事业有成的小老板，可是背后的水有多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张先例问王絮知道□□是做什么的吗？王絮想起之前看的那些香港古惑仔电影，张先例听了只是笑，又开了一瓶酒，猛的灌下去。
　　“后来，我就遇到你嫂子了。”那时都很年轻啊，那个清秀的姑娘，刚大学毕业，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笑起来甜甜的，一股灵气，又有文化，张先例特别羡慕那些会读书的人，他就是活生生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一定好好读书。
　　“所以我觉得你呀，就特别好，会读书，会画画，陶冶情操，画得还那么好，你小的时候就聪明，现在长大了果然有出息，真的，我觉得挺好，特别好，你千万别放弃呀!”
　　王絮听过那么多次赞美，可独独这一句，他想对张先例承诺，他永远都不会放弃的。
　　再后来，那个笑起来甜甜的姑娘，就成了他的姑娘，只可惜，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是两家人的事。
　　岳母的理想女婿不论是谁，都不可能会是张先例。婚后慢慢的两个人也有矛盾，他的张姑娘想继续进修，他却想把她留在家里，他慢慢的逃离大哥的控制，他想和她一起，平凡的过平凡人的生活。
　　他以为，只要两个人有爱，即使有矛盾，也是能慢慢化解的。
　　但是他错了。
　　裂痕出在张姑娘怀孕的后半段,那时刚好帮派里出事，张先例早就在谋划，趁这时候更是再好不过了，那时他几乎每天都要待在店里，有时就难照顾到妻子，自然了，本来怀孕的人脾气就是变幻无常，岳母又在旁边给她说这儿说那儿。
　　张先例是知道的，他总想着，等他做完这一切，他的姑娘会明白他的。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像他之前做风水先生时摇头晃脑说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王絮想，接下来的便是张先例最深的心结了吧。
　　张先例轻描淡写的说着：“大哥出了事，我没有办法，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我必须要去。但是那天，恰好是……”
　　张先例停顿了许久，他掏出一根烟，点了却不抽，夹在指间，都燃了一半了他才开口。
　　王絮一直耐心等着，也不催他。
　　“再后来，我们就离婚了。”张先例道。“孩子归她，我净身出户，现在我是个穷光蛋啦！这顿饭你请！”张先例笑指着王絮，他趴在桌面上，脸埋在手臂里。
　　有空酒瓶滚到了地上，有半瓶酒洒了，王絮忙扯了纸巾擦拭，却听到张先例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我不想离，我不是个好老公、好爸爸，可她连补偿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想复婚，可我们吵得太厉害了，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我，呵呵，回来这些天，说实话，我也过得挺好的，并不是非要两个人在一起瞎凑合，有的时候注定不是一路人……”
　　张先例声音有点哽咽，他用手捂住脸，“只是苦了孩子了，我走的时候，小航航还在发烧，我发短信问她好点儿了没有，她竟然都不回我，她怎么可以做到那么绝？”王絮扯了纸巾递给他，张先例接过，擦把脸，“下回不在这儿喝酒了，风沙太大，沙子都吹进眼睛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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