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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驾
以强势凌然的姿态出现在关键时刻的袁绍，彻底化解了他心中孤立无援的惊悸。
看似寻常的四棱箭簇蕴含着极为可怕的摧枯拉朽之力，最终皆化为这势若万钧、令人惊艳的三箭。
刘宏慢慢喘匀了气，方有心思观察现在的状况。
片刻前还逼得他万般狼狈的斑斓大虎已经气绝而亡，躯体未褪温热，腱子肉跟刚才一样崩得死紧，虎目圆睁，光是窥上一眼便知晓其厉害。
——这般令人心惊胆寒的猛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
反观那人，长身玉立，仪态翩然，并未因皇帝情急之下的失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温文俊秀的眉眼几可如画。
可刘宏依旧清晰记得刚才他收弓时的那惊鸿一瞥，男子气势如虹却并不显迫人，仿若一柄回归剑鞘的绝世神兵，更似扑面而来的和煦春风，恍惚间令人甘愿心折。
“臣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将近八尺的高度，身材修长匀称的袁绍足以能傲视朝堂上大部分文官，为了不让小皇帝产生任何被压迫的感觉，他整了整袖子，恭敬下拜，俯身行礼。
刘宏这才回过神来，掩饰般地咳嗽一声：“爱卿说笑了，救驾勤王何罪之有？”心底不禁暗暗惋惜，其实刚刚爱卿站着的时候还怪安心的。
被叫起平身后，袁绍轻道一句“冒犯”，将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把刘宏整个儿裹起来，实在是这时候小皇帝的形象太恐怖了，浑身上下都是伤，差点成了一个血人，复而用极轻的力道将人抱上马。
后头匆匆赶来的士卒将整件事从头到尾看了个全，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
幸好啊……
如果来得再晚一些，估计他们都得陪着小皇帝去地底下见阎王。
只是没想到袁司隶瞧上去斯斯文文，实则却是穿杨射柳例不虚发的箭术好手，还未及冠的年纪便能轻松射杀号称兽中王者的斑斓大虫。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差距太大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们连悄悄妒忌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身处绝对安全的境地，刘宏才感觉到身上火烧火燎的疼。他为了保命直接往荆棘里钻，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好在不算太倒霉，荆棘上没带毒，不然早就一命呜呼了。
挥开凑上来问前问后的王甫，刘宏吸了吸鼻子，扯过袁绍的袖子擦掉眼泪，毛茸茸的脑袋顺势往他怀中更深处埋去。
***
小皇帝伤势严重，没个十天半个月估计好不了，回宫的消息自是无法再继续瞒下去，一时间引起了极大轰动。
“袁家的小子未免也太过好运了罢，救驾之功岂是寻常可得？他才刚入仕不久，怕是又要往上提拔了。”下朝时，官员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窃窃私语。
“救驾之功又如何，你没瞧见王常侍脸色都青了？这帮子宦官可不好招惹。”
“说起来，若能让我也得一回勤王保驾的机会……”
“嗨，就你这老匹夫胳膊上的三两肉，弓都不一定拉的起来，还想去勤王？我看你是酒喝太多，脑子都不清醒了。”
“老骨头了……如何能跟年轻人相较。”
那人装模作样地抬手锤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除却陛下龙体抱恙之外，这回京城发生地动的影响力完全不亚于前者，引发满朝哗然。
大汉朝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天灾被认为是天地不调、预示凶兆的象征。一旦发生天灾，必是因为人间有祸殃之事，故而上天才会降下警告。每到这个时候，就需要找一个人出来背锅了。
譬如皇帝会惴惴不安，怀疑是不是他的统治除了问题，朝廷官员们也会纷纷上疏责己，向陛下请罪。
愿意背锅的皇帝是直接下一道罪己诏，把自个儿里里外外翻出来骂一通，就算没错也说成有错，这种行为需要极大的肚量和良好的心态，寻常人是干不出来的。
如果皇帝不愿意背锅，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拿朝廷官员开刀，首当其冲的就是地位尊崇的三公——司马、司空、司徒。
司马负责管天，司空负责管土地，司徒负责管人。
……于是袁司空就为这次的地震背了一口大黑锅。
袁父处理这种事情的手段极其熟练，早在第一次地动之后便火速换了一身官服，装模作样地在背后绑了一捆荆棘，迈着腿跑去宫门口“负荆请罪”，唱作俱佳，老泪纵横，连宦官见了都纷纷表示同情。
本来刘宏就被荆棘扎得浑身是伤，一瞧见袁父也背着荆棘，心里瞬间就升腾起一种诡异的暗爽感。即便如此，依照惯例，这个司空之位还是得卸了。
袁父很淡定，反正他身上还同时挂着其他有实权的官职，影响不大。
可谁都没想到，他这回不仅是司空之位被捋，还被迫退出朝廷，告老还乡。
朝堂上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袁父也傻眼了，谁都知道这时候上书请辞只是常规流程，客气客气而已，傻子才会当真。
杨赐本就看袁父不顺眼，虽不至于落井下石，好话却是一句没有，与袁父同为三公的司徒和司马一致开启装死模式，就算天下士人再为此事愤愤不平，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京城卷铺盖滚蛋了。
至于动手的人，很好猜，排除尚未亲政的刘宏，排除袁家的门生故吏，就只剩下几个大宦官了。
袁术气得一连两天都没吃下饭，这帮阉人算什么意思？对袁家的警告吗？
袁父倒是对这件事情看得很开，还嘱咐袁绍好好照顾弟弟，不听话直接上手揍就可以了，临走前捎走了袁术心爱的鹦鹉。
平时父子俩互怼得开心，到真正分开的时候袁术瞬间就不舍得了，哭嚎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
袁父拍拍傻儿子的脑瓜，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袁绍。
“一路保重。”袁绍顿了良久，轻声道，“叔父。”
袁父哼了一声：“你俩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听到没有？以后闯了祸可没人帮你们收拾了。”
袁绍认真应了，看上去十足靠谱的模样。
袁父这才满意，拎着鹦鹉进了马车。
车行渐远，他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两个不孝子一眼，见袁绍低头像是在教育弟弟不要胡闹的样子，彻底放下了心。
——然而这只是袁父的脑补。
事实上，他刚走远没多久，袁术就扯住许久未见的兄长把委屈和苦水通通倒了出来。
“那帮阉人简直太嚣张了！”他鼓起气红的脸，“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去找人把王甫打一顿？”
嘴上这么说，其实蠢弟弟心里也清楚这个提议纯属胡闹，见兄长微微皱眉，似是不太赞同的样子，泄气道：“……好啦，我就说说嘛。”
袁绍摇头，认真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找别人，难道不是亲自动手比较解气？”
袁术猛然一愣，当他回味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兴奋的原地打转：“大哥！你说真的？”
袁绍颔首。
“可是……”袁术开始犹豫了，“他刚坑完阿父就被打，肯定会怀疑到我们身上的。”
袁绍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充满算计的弧度，笑得颇像只即将得逞的狐狸：“不，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我们。”
袁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常年相处下来，他养成了从不寻根究底的习惯，反正就算大哥解释了他也听不懂。
***
天色渐暗，一个佝偻的身影艰难爬进了殿内。
刘宏不解道：“爱卿何故此般举止？”
王甫匍匐在地，嚎哭道：“陛下，有人害臣呐！”
一抬头刘宏就看清了他的脸，乖乖，这肿的都不像人脸，跟个猪头似的。
即便小皇帝有点嫌弃王甫，可平时对他还算关照，闻言大怒道：“真是岂有此理，究竟是何人胆敢加害于爱卿？朕替你做主便是。”
王甫眼睛一亮，义正言辞道：“就是那司隶校尉袁绍，他素来不满于我，此番又因袁逢之事对臣怀恨在心，便联合亡命之徒加害于臣！臣脸上受的伤便是此人所为！”
“满嘴混沁！”
刘宏斜斜瞪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
“你脑子被打糊涂了罢！？袁卿何等正人君子，素来高风亮节、严于律己，论忠君无人能出其右，怎会做出此等挟私报复的阴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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