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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爱她
林迟出现在季澄青面前的时候,阳光正好。
走廊里夏风吹得温柔拖沓,他的眼睛里波光粼粼,仿佛有银白的游鱼掠过。
他笑:“阿澄,毕业快乐。”
林迟和季澄青。
故事跨越了他们年轻生命中的一大半,却像一根将断未断的蚕丝,那么可有可无地连着。倘若要说点什么,也只是空洞洞的,类似日程表上的数字。
认识十五年,分别十二年,重逢,再分别。
再无其他。
毫无血肉的故事。
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年以前。而现在,在他不该出现的时刻,林迟又站在季澄青眼前,两人相距不过半米,却仿佛隔了一万光年。
她看不透他。
他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双眼微微眯起,目光探寻——曾经的他眼神是清亮透彻的,而不会是这样暗藏杀意。季澄青猜测那是在医院里的经历,让他对一切都有了戒备。
可他现在也是一样笑眼弯弯,宽大的条纹病服包裹着过分纤瘦的身体,露出的手腕骨感而凌厉。
季澄青狠狠地掐着胳膊。
他笑,她也笑。
“你等下哦,我把东西递给同学,马上出来陪你。”
她盯着林迟,没有观察到他有多异常的表情变化,于是抬手抚慰似的摸摸他的脸,转身向教室里走去。
不管不顾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她找了平时关系最好的女生,把手机迅速按好号码递过去,面上和平常没有两样,声音却从未有过的低沉:“打这个电话,快。”
女生被她凶狠的声音吓住,没有动作。
“快!外面那个人是……疯子,他有暴力倾向,不要声张,赶紧打电话!”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滞涩而干哑。
她说完,抬眼看了看走廊里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的林迟,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酸得厉害。
她把手机塞进同学怀里,转身出去了。
“小迟!”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语气里带点儿小女生的黏糊甜美,“你又变好看了好多!”
她想起小时候他们两个人一起玩,她拉着林迟的手走到两家父母跟前,很骄傲地宣布:“我长大了要和小迟结婚!”
林迟当年还是很羞涩的小男孩,不好意思附和,只是紧紧地把季澄青的手和自己的手握在一起。
两家大人都知童言无忌,也不反驳,只拍拍他们的头,连声说“好”。
那时候的风,比现在的澄净很多,他们的心,也一样。
季澄青不敢再回忆,当年的小男孩长成了高挑帅气的少年,有一张会被女孩子议论的脸,却连走上街头的权利都被剥夺。
她的眼眶有点红。
林迟像是没发现,兴致冲冲地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阿澄,这是我给你的毕业礼物。”
他的手指有点颤抖,小心翼翼地把纸包撕开,露出里面的一点银白,倒在手心里。
那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没有花纹,纯色,极细。
季澄青敛了笑意,抬头看林迟,眼里的惊喜感动喜出望外怦然心动都揉在一块儿……恰到好处。
她懂得怎样让林迟高兴。
只是她控制不住地把三年前的陈年旧事翻出来想,控制不住地想。
那时候她刚刚上高一,林迟于她而言,是个许久不见的童年玩伴,联系断了十几年,见不到也不会觉得失落。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会再次相遇。
林迟变了很多,只是看她的温柔目光一直没有变。
她不相信他对她一往情深之类的说辞。果然,后来医生证明,她只是林迟心里给自己找的一个寄托,一个超越一切的,用于存放自己情感的影像。可是,自欺欺人,过了限度,就变成了真的。
所以他再遇她,就真的爱上了她。
那时候他还与常人无异。她知道他父母都去了国外,他一个人固执地就在当初那个小城里——她也离开那里很久了。
他有好看的脸和聪明的脑袋,她是普通的青春期女孩,很难不心动,在一起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林迟说,她毕业的时候,他会送她一枚尾戒。
他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没有理由不走到一起。
他还说,他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那是季澄青真正喜欢他的一段日子。
可是那种喜欢,在知道他患有严重的双向障碍时,就只剩下恐惧了。
人,大概都是自私冷血的。
林迟确诊是在季澄青高二时。
他跳了两级,先季澄青两秒参加高考,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却在大一下半学期被遣送回来。
他父母帮他办了休学手续,知道他的病,难过一阵,想到他还有个很优秀的哥哥,也就没有继续悲痛下去。
季澄青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二线城市,林迟被安置在这里的一个精神病医院,长期住院。
那儿和季澄青的学校,只隔两条街的距离。
她却一次也没有去看他,只是从医生那里关注他的情况。
听说,他躁狂发作的次数并不少。
还听说,他总叫她的名字。
高中学业紧张,她无暇顾及他。
当然她知道,,她只是不想和一个“疯子”在扯上关系。
林迟把戒指捏在指尖,说:“我帮你戴上吧。”
她回过神,看向他的眼睛。
桃花眼,眼波勾魂,不只可以形容女子。
林迟也可以被这样描述。
季澄青点点头,看着他托起自己的手,一点点地把戒指套上去,指法生涩。
戴上,她很高兴地托着手看,就是不去看林迟的脸。
她知道她心虚。
谁会想到,林迟会穿着拖鞋和病服找到自己的学校,为了完成三年前那个在季澄青看来随口一说的承诺?
而且她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自私地离开,他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季澄青没法坐到波澜不惊。
只是这个时候,她的眼光投向林迟身后,看到远远的学校大门那里,熟悉的救护车停下。
几个医护人员急急地向这栋楼走来。
她松了口气,终于直视林迟,声音很小:“我很喜欢。”
林迟的脸上有疑问和期待,他并没有听清她的话。
“我说,”季澄青凑上去,对着林迟的耳朵:“我喜欢你。”
她退回来,看林迟一点点露出吃惊的神色,像得到了渴望许久的玩具的孩子,愣了很久,紧接着是狂喜。
他们在三楼。等医生穿过校园上来,大概还要三分钟。
她要阻止他看到那些医生。
林迟此时正是背对着楼梯口的。
“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季澄青没有等他回答,踮起脚拥了上去。
初夏,他的身体却是冰凉的。
有不知情的同学在教室里面小声起哄。
她的心微微疼了一下。
“我们抱五分钟,让他们嫉妒死,好不好?”她贴近他的耳朵。
只感觉拥着的人用力点头。
季澄青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抱着他,把他的双臂紧紧箍在怀里。
她知道现在不该讲话,只是她忍不住。
“小迟,你真的特别好……特别好,今天看到你,我很高兴……”
医护人员的动作很快,她看到他们急匆匆地赶过来,在她的眼色下变得轻手轻脚。
季澄青吸了吸鼻子,咬牙说出了最伤人的一句话:“只是我不想再看到你,林迟。”
她感觉怀里的他瞬间僵硬。
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句。
两个医护人员已经走到他身后,一个按住他的肩头,一个控制住他的双手,而季澄青,以极快的速度挣开他,退到两米开外的距离,把眼泪抹掉,没有一点情绪地,看着他。
林迟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身边的人,毫无预兆地露出了疼痛的表情,凄厉地,大声嘶叫。
那声音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仿佛被背叛的狮王,他盯着季澄青,猛地想要冲上来,却被人死死制住。
旁边的医生说:“他犯病了,捆起来吧。”
季澄青没躲,定定地看他泪流满面,发出最原始的咆哮。
她突然想,这样用力地叫,嗓子会不会坏掉呢?他疼不疼?
每个教室的同学都听到了他的声音,有人从教室里出来,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目光在林迟和季澄青之间游移。
叫声毛骨悚然,长绵不绝。
他看上去终于像一个疯子了。
医生看着被绑住的林迟被押送下楼,对季澄青道歉:“没想到他会跑出来,是我们的责任。还好你及时通知我们。”
他又说:“他平常很谨慎,大概是因为太信任你,才没有发现我们已经来了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他会好吗?”
“很难说,最近他躁狂的次数越来越多,病情反而在恶化。”
季澄青笑笑。她认识这个医生,她所有关于林迟的消息,都来自于他。
“再见。”
医生离开了,目睹这一切的围观者也识趣地散开。
按理季澄青应该觉得轻松,可她的心脏却跳动得不那么平稳。
她白着脸蹲下,对自己说:他不是真的喜欢你,他只是喜欢一个内心的寄托。
他不是真的喜欢你……
他不是真的喜欢你……
她喃喃地念着这一句,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满脸。
泪眼朦胧中,她抬起手,认真地看那枚戒指,却怎么也看不清。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我们认识了十五年,阿季。她仿佛听到林迟坚定的声音。
都是假的。
季澄青站起来,看到医院的车驶离学校,红色的墙和绿色的叶交错如画。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林迟给她读诗的场景。
他念道:“澄青深浅好,最爱夕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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