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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镜
慕姗妍做了一个梦，梦里那是一个雨夜，大雨倾盆如注，却盖不住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号。
她循声向外走去，男人粗噶洪亮的嗓音配合着木棍敲击皮\肉的沉闷声响令人心生焦躁。
“啊！老爷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老爷原谅我！莫打了，莫打了。”女人扑倒在脏污泥水中，一身狼藉，口中不住哀嚎。
她远远旁观着这一切，恐惧几乎攫取了她的心脏，她叫喊不出声音，耳中只听得一阵阵雨声与女人渐渐微弱的哀求。
“姐姐，我怕。”慕姗妍闻声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侧一左一右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们年岁都不大，大约五六岁的光景，战战兢兢地蜷在她身边，像两片粘在衣角的枯叶。
她想出言安慰，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她所愿，“没事的，爹马上就消气了。”
“他娘的真不经打，两下就没声了。装什么呢？给老子起来！”男人粗俗不堪，口中不间断骂着脏话，他用脚尖狠狠踢了两下地上的女人，女人趴伏于泥水中一动不动。
“你继续装。老子不奉陪。”男人拿起腰间的酒壶晃晃悠悠地进了一旁亮灯的屋子。
“阿姐，爹走了。”右侧的女孩似乎很焦急，不停拉着她的衣袖。
“嗯，我们去把姨娘扶起来。”自己再度开口，慕姗妍此时已经确信自己是在梦里。
随即画面一转，周围四处挂着白绫布条，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着装，披麻戴孝像是在给谁守丧。
“呜呜呜……”男孩与女孩跪在灵堂上小声啜泣。
粗俗男人又是东倒西歪地拿着酒壶闯进灵堂，“哭哭哭，一个两个就知道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死了老子，一个女人而已，娘的活着造老子，死了还花老子的钱。有什么好哭的嗝——”
男人打出一个酒嗝，即使在梦中慕姗妍也仿佛能闻到那股子恶臭。
随后有人来吊唁，男人立马又换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扑在草席边上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干嚎：“我的心肝啊，你死了我还怎么过？孩儿他娘，你撇下我们四个，自己去投胎享福了。你让我们还怎么过，娃娃们这么小连个娘都没有。我的心肝啊！”
小女孩抬眸，又大又圆的眼里蓄满了两汪泪。孩童稚嫩的嗓音说出的话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明明是爹打死了娘，是爹让绣儿没了娘亲。”
满座哗然。
男人止住哭喊，气得从草席边上一下窜到小女孩身边，张口就要骂，目光扫了眼在场的宾客，又转为和气的态度，“你这小娃娃，平白怎好污爹的名声？”
他转过脸来同宾客们解释，“娃娃太小，胡说八道呢。”
小女孩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从地上爬起，仰着头好生倔强，“绣儿没骗人，就是爹把娘打死了。”
小男孩见状也点点头，小声嗫嚅：“对，前夜落大雨，爹把姨娘活活打死了。”
“嘿，你俩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男人伸手欲打，被一拥而上的宾客们拦住，他指着灵堂上的慕姗妍，愤愤道：“你年纪最大最懂事听话，你同他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姗妍抬起头，定定地望了眼恼羞成怒的男人，随后一字一顿道：“他们说得没错，我也见到了，爹喝醉酒将姨娘活活打死。”
……
祝沉与江引初返回人间，此刻无事她便取出前尘镜将灵力注入其中，前尘镜自掌中升起，半空中旋转数圈蓦然化作面镜大小，她缓缓托住镜盘，镜面之处渐渐浮现一层白雾，转眼又消散。
不出多时镜中出现一张清秀的脸孔，那是何云天还未沾染上邪气之时，那时的他双目清明，炯炯有神。
他低下头不知在写些什么，时而咬着笔杆拧眉沉思，时而憨憨一笑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他举起一张薄纸，轻薄的宣纸透出墨色字迹，他这是在写情信么？
果不其然，他耐心等字迹晾干，小心翼翼折好，再珍而重之地收入怀里。
“夫子你在做什么？”正值下学，三五小童背着布包，隔窗见着何云天时喜时忧，好奇上前趴于窗台询问。
何云天一惊，下意识捂住心口，见是学童又板起脸，“你们已经下学，怎还不快些回家？”
“是。夫子再会。”小童们拖长了语音作揖拜别，走出一段距离后又蹦蹦跳跳，窃窃私语，“何夫子明明最年轻，却比其他夫子都要古板。”
“秦锦姐姐，秦洪哥哥今日留下来为夫子整理书卷，要晚一点出来呢。”小童们见着门前伫立的倩影，一窝蜂拥上前。
秦锦回眸，巧笑倩兮，解下腰间的小包打开，递给小童们，“多谢你们，喏请你们吃莲子糖。”
“谢——谢——姐——姐——”学童们道谢，兴高采烈地各自拈了一粒莲子糖，嬉闹着离去。
何云天听见外头的喧闹，循声而出，见清门前娘子的模样瞬间怔愣于当场。
呆住的不止何云天一人，镜外目睹当年事的祝沉也晃了晃神。这个秦锦的模样竟与慕姗妍一模一样。
秦锦抬眸看向何云天，柔柔的眼神，唇畔翘起一个似有若无的暧昧笑容。
霎时风起，两弯细柳眉微蹙，饱满朱唇撅起些许弧度，柔弱无骨的素白手掌搭在发侧抵御风侵，令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怜爱之情。
何云天情不自禁迈步上前，却被身后骤然炸起的少年声音打断。
“阿姐，劳你久等了。”秦洪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板还没有完全长开，他几步上前，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递给秦锦，“阿姐快穿上，可别被风吹着。”
“我哪儿有这般娇贵，不妨事。咳咳——”话虽如此，秦锦还是掩唇低咳了两声。
秦洪自然不可能再将外衫收回，一抖手展开披到自家姐姐身上，“还是快披上，省得又着了凉。”
“知道你疼姐姐，好了就听你一回。”秦锦似嗔还喜，眼波流转落在一旁傻立的何云天身上，语含疑惑，“这位是……”
秦洪顺着目光看去，向秦锦介绍，“这是书院新来的何夫子。”说罢向何云天作揖行礼。
何云天点点头，看向秦锦，却见对方忽而轻移莲步朝自己行来，神色大为慌张，再度捂住心口处的衣裳。
“洪儿在书院中念书，平日有劳何夫子照拂。秦锦这厢谢过何夫子。”娇软的声音似是随风吹进耳畔，何云天登时面红耳赤，一时手忙脚乱地鞠躬行礼。
“哪里的话，秦娘子折煞小生了。”
“不知夫子可用过晚食？”秦锦美目含情，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尚未。在下前不久刚搬到镇上，一直独居，也需得回到家中方可开灶生火。”
“今日是镇上的团圆节，何夫子不妨与我们一同回家吃，也可热闹些。阿姐你说可好？”秦洪闻言提议。
“当然可以。不过也要夫子赏光才是。何夫子？何夫子？”秦锦小声询问。
何云天早看痴了，呆呆地望着佳人出神，闻声还未回神愣愣地点点头，“哎哎。”
“何夫子您这是应允了？”秦洪咧开嘴笑，“那我们这便走吧。”
画面一转，何云天已是随二人来到一座宅邸前，牌匾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已然有些模糊，朱门掉了漆，很显然秦锦这一家曾经富贵过，但如今已算是没落了。
三人行至一旁的小门，秦洪上前轻叩门扉，何云天则是拢袖恭谨地立在原地不敢东张西望。
“阿姐，我们回来啦。你又锁门，不是说好今夜等我们回来再锁么？”
秦锦随即向何云天解释，“我有一个庶出的妹妹，比洪儿大一年，她素来比较谨慎。”
何云天拱手施礼，“原来如此，今夜实在是叨扰了。莫若在下还是回家去罢，能送二位平安返家已是——”
“别吵了，咱们家就你嗓门最大。诶？这位是……”来开门的少女容貌很是普通，每个五官都不大，均匀地散落在大圆脸上，完全没有秦家姐弟俩那样出众的容色。少女身材魁梧，比起何云天肩膀还要宽阔。
“这是书院的何夫子，今夜团圆节，特意请夫子来家中做客。”秦洪先一步走进门内，“何夫子，这是我二姐秦绣。她很厉害，是咱们镇上有名的绣娘，去年进贡给上头的百鸟朝凤袍她也有份绣的。”
“快别说了，我就绣了边上的云纹就够你吹一年。”秦绣有些害羞，偷偷掐了掐弟弟，秦洪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有出声。
“幸会幸会。初次登门拜访，也没备礼，实在是羞愧。”何云□□秦绣作揖，后一句话却是转过脸对着秦锦说道。
秦绣的脸色一下子垮下去，她撇撇嘴，小声地对秦洪说了句什么，扭头丢下三人自行回了厨房。
祝沉通过口型勉强看出几个字，“又是、奔着、姐”，她猜测秦绣大概是看出何云天的意图，于是懒得继续招呼他。
“怎会呢？夫子能来已是我们莫大的荣幸。还请夫子莫要怪责阿绣无礼，她年纪小怕生，不是有意如此。”秦锦说话柔柔怯怯，很是动听。
何云天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是小生礼数不周才是。”
二人在门边又来回推让了几次，厨房中秦绣高喊让秦洪来端菜，这才止住这两人的客套话。
祝沉听得脑瓜子嗡嗡响，好烦。这个何云天真是磨磨唧唧、啰哩巴嗦的。
“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江引初见祝沉按着太阳穴不由好奇。
“发现何云天贯穿古今的迂腐古板算不算？”祝沉将前尘镜塞到江引初怀里，“剩下的你帮我看看，我受不了这么磨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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