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间

　　“那……小修呢？”
　　沈捃华沉默了。
　　“小修变成了妖怪，本来就是料不到的事情。”他低着头，闷声道。
　　他不敢说，其实他对于这件事，暗自抱着庆幸的心理，因为小修变成了妖怪，才会有更长的寿命可以陪着他。
　　“我请您进结界一叙，其实是想和您说，虽然宁烈冒犯了几位，但还是请您务必放过他。”看在宁兴的份上，他还是想保一下宁烈。虽然他也并没有特别担心，因为老鬼不像是会和宁烈这种“小鬼”计较的角色。
　　“作为答谢，我会帮助几位离开，只要出了宁宅，到了幻境边缘地区，我就能够引领几位逃脱这里。”
　　老鬼这才想起来含栖说的是沈捃华想和他说什么，原来只是要说这个。
　　“若是他不阻止我的计划，我想我还是不屑理会他的，依我看你这话应该和含栖说吧。而且，我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到手，我暂时还不想离开，你拖住宁烈，我自然也不会主动找他的麻烦。”虽然说宁烈应该才是他最该找的知道《澜沧传》在哪里的人。
　　“我知道了，那还是劳烦您多多留意了。”
　　沈捃华说完之后就不再出声了，场面静默，其中意味很明显是在逐客了。
　　老鬼轻道：“告辞。”
　　这个华美的结界里一丝他曾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只剩沈捃华一个人坐回了精美的塌上，一语不发，为自己轻摇着那把雅致又奢侈美丽的玉骨扇。
　　老鬼退出结界回到房间的时候，其实时辰已不早了，天色暗了。
　　几个人都在不同的地方睡下了，含栖就保持着坐姿闭眼小憩。老鬼看了他一眼，回到了漠漠身上，歇息了。
　　他没注意到的是含栖后颈浮现的一团蠢蠢欲动的黑色雾气。
　　含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高高在上的。躺铺了柔软毛毯的加宽榻上出神。
　　“主人，夜叉求见。”一个小厮跑进来通报。
　　“呵，又是为了那个家伙吧。罢了，闲来无事见上一见也无妨。带他过来。”他心情很好。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来人头上两个角，像是长长的尖锐的山羊的角，又带上了点弯曲，左边的角短，右边的明显长而大。他的头发颜色也很特别，介于深红与粉紫之间的颜色。上半身衣着暴露。露出的大片胸膛肌肤颜色是死尸一般的灰白。
　　夜叉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就十分直接地道：“放了他。”眼神冷漠，神情不悦。
　　小厮吓到了，指着他叫：“大胆！怎么能这么和大人说话！”
　　而含栖则是笑：“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夜叉大人也轮不到你来管，滚。”
　　话是在骂这个小厮，可是语气不带一丝一毫的指责之意，
　　小厮退下了，夜叉则是连站的姿势都没有变过，重复了一遍：“放了他。”
　　“我怎么能放了他呢，放了他我还玩什么？”
　　他又故意做出想到什么的表情：“哦，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看看他啊。”
　　说完，不等夜叉做什么反应，自己就先迈步走了。他知道夜叉会跟上，也知道夜叉一定是着急着想见那个人的，于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可是想到那个人在地下的确是关了有些时日了，脚下又快了起来——那个人现在还不能死，他要是死了会带来很大的麻烦的。
　　他带着夜叉进入了一个地下的空间。这个地方更像是一个宽敞的山洞，里面没有任何东西，除了固定在墙上的几个烛台还有古怪的链子，以及被链子绑着左脚踝赤身面朝下倒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身上满是伤痕，背上蝴蝶骨的位置延伸出巨大的黑色羽翼，堪堪包裹住自己大半身体，露出的只有原本修长白皙现在却伤痕交错还沾染泥尘的腿。
　　为什么说是堪堪包裹住自己呢——本应该是两片巨大黑翼的，右翼却被折掉了，蝴蝶骨出突出一小块骨肉就那么暴露在外，看颜色，几乎是腐烂的。
　　听到脚步声的男人，剩下的翅膀动了一下，却牵动了另一边的伤口，疼得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含栖确定他还没有死，打算再关他一段时日。
　　夜叉刚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的时候就跑到他身边，想到解开困住他的铁链，可是手一碰到那铁链的时候，一股霸道的力量就打在他身上，他直接被打飞到一丈远。
　　含栖看到之后，大声的笑了起来：
　　“你们就在这里好好聊聊吧。一会会有人来请你回去的，夜叉。”
　　看着夜叉对他愤怒地眼神，他不以为意，只是走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身边，俯下伸（我是故意打错的，你们懂得）对着他道：“不要妄想伤害沧海，就算他死了，左使的位置也不会是你来坐。”
　　然后他便大步流星的离去了，十分自信夜叉救不走那个人。
　　接下来，他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在地上画了一个传送阵。传送阵的终点是一间书屋。
　　屋里有一个人几乎是躺在窗边的躺椅上，手执一本书看着。窗外的风携带着桃花的花瓣吹了进来。
　　似乎是知道他来了，那人收起了书，头转向他的方向，对他招手，隐约感觉他是在微笑的。
　　含栖表情瞬间软化了，立马从一个乖张肆意的王者变成了一个温柔体贴的爱人。连着心都柔软了起来。
　　“沧海。”他喊了一声，朝那人走过去。
　　可是还不待看清那人的脸，梦就醒了。
　　含栖醒过来之后，觉得如坠冰窖，这一点都不像梦，像是一个人的记忆，梦里的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或者说，梦里的他究竟是谁……还有，夜叉，沧海，以及，那个被折了翅膀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想起在襄阳的时候。
　　那时讳襄阳要去和韦知府告别了，冒不韪跟过去了，留下他和老鬼，两个人走在襄阳的街道之上，一路走，一路无言。
　　这条大部分时候都是繁华的街道，在星星正被太阳夺走光芒的时候，也是冷清的。
　　“我要回谭光寺了。”含栖突然开口道。
　　老鬼的确有几分诧异他为什么做此决定：“你不打算降服我了吗？我是很厉害的鬼诶，你若是抓住了我会名声大盛的哦！”
　　“我抓不住你。”这话说出来并没有含栖想象中那么难。他本认为这是很丢脸的，可是之前在树林那晚他试探之下就知道这老鬼哪怕是依附漠漠，受制的情况下，仍然深不可测，他的的确确是抓不住他的。
　　老鬼也没有料到含栖会这么说，打量着他，含栖没有在意他的目光，自顾自朝前走着。
　　“喂，那你想不想抓住我啊？”老鬼在他身后喊了他一声。含栖果不其然顿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过身。
　　“我想，在襄阳时你去谭光寺仅一晚就又回了客栈，应该是你的师父，也就是谭光寺的那位回光主持对你这次的表现不满意吧。”
　　含栖没转身，听着声音渐渐靠近，猜测着老鬼打得是什么算盘，同时也的确因为他说的话有些晃神，回光主持说他的历练还没有结束，他不懂。
　　“含栖。”
　　含栖回过神来，老鬼已站在他面前，抬着头，看着他。瞳孔的颜色很深，里面印出了他的样子。
　　“你知道吗，你若是能够寻回记忆，就能寻回之前属于你的修为。”
　　含栖不解，老鬼继续讲下去：“我认识你，可不止一世。你大部分时候都选择走上修炼的道路。而我，尝试过很多次引导着你找回你原本的记忆，都失败了。”
　　“什么叫我原本的记忆？”
　　老鬼不回答他的提问：“在你……你死之前，以十分强大的能量封印了自己的部分记忆然后藏了起来。所以，我能让你想起来的，只是有限的。那一部分被封印的记忆对你来说也不一定是有用的。可是，那一部分记忆是附带着你的能量的。”
　　“你不想要找回你原本的力量吗？”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而且，你说是我封印了那些记忆，不就意味着那些记忆是我不想要的吗？我为什么要找回。”
　　“没错，那些记忆是你不想要的，可是，你敢说自己不想要附带的能量吗。足以降天下的能量。”老鬼是那么的自信，因为含栖体内的灵魂是他确定的那个家伙，那个恶劣的强大的家伙。
　　含栖心底的确是对力量的渴望，但说出来的还是那句话：“我凭什么相信你？”他还不至于到要和一个鬼打交道来换取力量。
　　“怎么，你都不敢相信我吗？”
　　老鬼抬着头，认真地望着他，没有错过含栖表情细微的变化。
　　“我可以向你展示我的能耐，而你，不，是原本的你，比我强多了。这样，你，”他努力地踮起脚，拍到了含栖的肩膀，“也不动心吗？”
　　他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骗着一路跟着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看到老鬼展示什么称得上特别可怕的能耐。但是，刚才的梦让他开始相信。
　　梦里的视角，是他的视角，梦里那个高高在上的他，就是他的前世吗？那是他的记忆吗？
　　那老鬼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会不会就是梦里那几个人之中的一个？
　　如果说现在他的记忆已经开始恢复，那么那部分被封印的记忆是什么？为什么他要封印那些记忆……
　　含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已经开始相信老鬼说的，他前世是个厉害的人物，也相信了老鬼说的那些关于那个厉害人物的话。
　　他看了眼趴在桌上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的老鬼，隐隐觉得熟悉。
　　他不知道沈捃华在幻境里和老鬼说了什么，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要怎么离开这个宁宅，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让他心底压抑了满满的负面情绪。
　　而他现在也不知道这些负面情绪对他的影响如何，也暂时无法判定这样的影响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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