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间

　　老鬼率先拉着冒不韪回到了马车上。
　　冒不韪忍不住问：“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啊？”老鬼知道他指的是不让他说自己名字一事，也不好直说是因为他们怀疑他父亲与烟柳王爷有什么不同寻常，不想让烟柳王爷猜到他身份的关系，只好瞎说骗他：“你这名字这么大胆，简直大逆不道，怎么能在皇宫里说出来呢……”好在冒不韪也信了。
　　“那讳襄阳那个名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自己叫荣华，这宫殿还正好叫荣华宫。”
　　“襄阳是他的字，他叫荣华，之前不说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现在在王爷面前也不敢有所隐瞒，才说了。至于这个宫殿，应该只是巧合吧。”
　　“哦。”冒不韪若有所思，“你们都知道啊？”
　　“知道的人不多，他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和含栖也是偶然间知道的。”
　　“我不是在意这个，我只是想不通，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面对的是王爷就那般殷勤。”
　　“……你这么说，我倒好奇，你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自负自私自我。”冒不韪毫不犹豫地道。
　　“怎么，在你看来他就没什么优点？”
　　“也不是，起码他应该是个执着的人。”
　　老鬼笑了笑，不再追问。
　　荣华宫的正厅里，气氛却有几分怪异。讳襄阳说要展示剑，却只是看着烟柳王爷不说话。他的眼神却又让烟柳王爷有几分熟悉。
　　“讳公子？”烟柳王爷忍不住出言提醒他。
　　“王爷……您不记得我了吗？”
　　“哦？我们见过吗？”
　　“我是荣华，是您赐我的姓。是您将我留给襄阳韦知府照料的。是您要我带您走的。”不待烟柳王爷有什么反应，就接着自顾自说了起来：“您当时留给我的信我还收着，您说您要塞北的霜晶剑，要江南的九龙玉，要西域的饮血草，要各个名寺主持写下的佛经，要所有名青楼头牌绣的鸳鸯，要天下酒庄最好的一盅酒。我都给你弄来了，霜晶剑在此，其他的都在京城的客栈，你和我走，我有万全之策带你走。”
　　烟柳王爷这才想起他来，想起自己当年一句不负责任的“你带我走啊”，他当时鬼迷心窍随口一说，说了就后悔了，才留信写下了这么多无理要求，希望这孩子知难而退，没想到……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个头比他还高上半个头，脸庞却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只是那双眼睛不像少年，里面的执念太深了，仿佛整个人都是由着一股执念撑起来的。他怎么记得这个少年小时候似乎是个可怜却又坚强的孩子啊？现在他身上其实看不出坚强，只有一份并没有什么意义的坚持。
　　……
　　小时候的讳襄阳，不，荣华身世其实很凄惨。他的母亲是倚翠院的头牌，父亲是富家子弟，典型的花花公子，但是偏偏对他母亲动了真心，不嫌弃她是个风尘女子，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母亲怀孕后，父亲就希望替母亲赎身，可是家里不愿意，还让争夺家权的兄弟捉了把柄，最后甚至被害死，在荣华出生之前，不过没几年，他们荣家也败落了。荣华的母亲，最终没有飞上枝头，抑郁而终，临死前给他取名荣华，希望他一生荣华富贵。其实她当时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天意难料，谁又说得准呢？
　　他母亲死后，倚翠院里只有老汪愿意抚养他，老汪教他琴棋书画，却从不教他妓女小倌学的那些淫词艳曲，更不会教他那些服侍人的事。老汪那个时候风华正茂，风头正盛，所以对于他养着荣华一事也从来没有人多嘴。
　　可是，老汪总有老去的一天，他的身子瘦弱，体质也向来不是很好，老得更是快，只能靠去教新来的人弹琴在倚翠院待下去。荣华问老汪为什么不离开去别的地方教弹琴。
　　老汪说，他没有办法带走荣华，所以要留下来看着他。
　　然而命运就是玩笑。荣华越长越像他风华绝代的母亲，尤其当时他还小，性征不明显，更是像一个出水芙蓉一样的女娃娃，被老汪保护得很好的他，哪怕在妓院也还有着那一份干净纯真。
　　可这不是好事。
　　老鸨明着不说，心里早打起了他的主意，故意让他去做跑腿的。当然就有人看上了他……
　　荣华依稀记得那个老男人，他自己年纪大了，玩不动，就让几个下人玩他，又不准下人碰他，只让他们拿鞭子打他，自己就在一边看，时不时往他身上浇酒或者热茶。他心性倔强，被打得半身都是血痕，还一身都是那些下人的浊液，还是捉住他们享受够了放松的时候跑出去了……
　　所以，荣华第一次见到烟柳王爷的时候，是他一辈子最狼狈的时候。浑身（某个词，你们懂的）不说，身上除了血还有各种难以忍受的下人的□□，既散发着腥臭气又带着丝丝酒香，当然更浓重的还是血腥味。
　　而当时的烟柳王爷，就是一身月白的衣服，两块玉佩，再无过多饰品。既不想那些公子哥喜欢带两个香囊，又不像伪君子般附庸风雅执着扇子。
　　总之，当时他们俩就是所谓云泥之别。
　　荣华自小机灵，当时又求胜心切，知道这应该不是那些无耻之辈，就扑到他脚前，求着他救自己。
　　……
　　烟柳王爷这才想起来当时的小孩子。纵使狼狈不堪，那一双眼睛还是亮得出奇，里边是熊熊的求生的欲望。这种眼神，他曾经在战场上看到过，属于他的一个敌人。虽然最后死在了他的剑下，烟柳王爷也还是一直敬重他。
　　这个孩子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他应该在战场上杀敌。
　　当时的他就是这么想的。他现在全都回忆起来了。那天他是去买醉消愁，却大发善心救下了这个孩子，因为他惊人的求生欲望。
　　可是当这个孩子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后悔了。他发现这个孩子长得很像冒昌的儿子。虽然不像那个呆子，却还是可以间接的刺激他想起冒昌，这样一个让自己不开心的孩子他没有必要留在身边，所以他就想把这个孩子扔给襄阳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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