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贾疯子

　　薛家很有意思，宝玉没见过死了的薛家姨夫，但是从前妻宝钗的表现来看，她的父亲肯定也很疼爱她。或许薛家姨夫当年就打定了主意，培养好女儿入宫光耀门楣—皇商人家宫里有人就够了，管住儿子，将来照看孙子。

　　计划都很好，奈何死得早。

　　薛蟠这个大傻子一路朝着“不可救药”滑下去，宝玉觉得，需要负责任的就是他的傻姨妈和世间臭鱼烂虾似的规矩。据宝玉自己的观察，一般而言，无条件、无底线的充沛母爱通常给的都是儿子。

　　放在穷人家，儿子是比牛马廉价的劳动力；搁富贵人家，儿子是家族的依靠，而共同特点就是：儿子将来给父母养老。刘姥姥那是特例，一般情况都是如此，所以在对待儿子这个后半辈子饭票的时候，母亲要么过分严厉以求后半辈子吃得好、要么过分放纵以求儿子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

　　前者未必有好结果，后者更是如此。而他的前妻薛宝钗女士，在宠溺儿子的母亲和被宠溺的无法无天的兄长之间，也只能无力回天。

　　万般皆苦，罪在一人。当年终于领悟到这一点的宝玉，真的谈不上恨谁，非要恨也只能选择恨自己。

　　虽然看得开，但宝玉依旧回避了和薛家的见面，尽管薛姨妈提出想要看看他和林姑娘。但是，宝玉托付他还算靠谱的二哥表示：林姑娘因父丧悲痛欲绝，宝二爷车马劳顿也略有不适，不宜见面，就请姨妈海涵。

　　薛王氏不海涵也得海涵，眼看着新年将至，明年宝钗就要入京待选，而且皇帝禅位太子，正是好时机。她如何能依仗长辈的身份和她最大的依靠挺腰子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你不去见见那位薛姐姐？”金陵的冬天居然下起了小雪，宝玉和黛玉正在林家老宅的书房中，烤火赏雪。

　　宝玉笑道：“有那个功夫陪着你赏雪多好，”也好让黛玉宽心，“他们有什么好见的。”

　　“我那位老师也递了帖子过来，”黛玉点点头，接着道：“雨村先生也要上门拜会，顺便探望我。毕竟有正经的师生之分，虽然在热孝里，可也不好推拒太过。”

　　黛玉虽有表哥在旁，可任谁看来这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此刻贾雨村上门提出探望学生，也算他的好意。宝玉心道，无非是看贾琏和自己在这，过来拜码头。他与黛玉目光碰上，就见黛玉的目光中也是了悟与通透，甚至有几分笑意。

　　啊，她也知道的。宝玉揉揉脸也笑了。

　　金陵知府贾雨村是独自上门的，据他说是夫人病了，过来怕给林姑娘过了病气反而不美。这个时候的贾时飞依旧是谦恭谨慎，对贾琏一口一个世兄，对宝玉一口一个小公子。虽然他与黛玉是师徒，和如今也只是见一面，略问一句罢了。

　　贾雨村主要沟通感情的对象还是贾琏和宝玉。

　　宝二爷有点想笑了，等过几年自己大些，这位贾大人就改口叫世兄了……真是能屈能伸。对了，他说夫人病了……估计这两年就要病死，然后，那个丫鬟就扶正了。宝玉对别人家扶正丫鬟没意见，大魏律不管这个，宝玉更没有什么谁比谁更高贵的想法，他只是……

　　原本以为姑父林海能挺过去，谁知道黛玉还是没了父亲，天灾疾病贾宝玉无能为力，可他总能帮帮香菱这个横遭人祸的可怜人吧。贾琏一本正经的应付雨村，在一旁放空的宝玉突然问道：“贾知府，听说金陵薛蟠的命案，是因为一个小丫鬟，那个丫鬟去哪了？”

　　交谈被打断的贾雨村愣住了，宝玉看的很清楚，某一瞬间这位知府的脸上是警惕。不过，贾雨村随即笑起来：“小公子知道的，那……那小丫鬟被她爹给卖了，薛家最后给了钱，丫鬟自然归了他家。”

　　哦呵呵，宝玉脸上带笑，心中嘲讽，突然被自己问道立刻编了最合情合理的解释，甩开了自己的关系。难怪能爬的那么高，这份本事贾政拍马也赶不上，果然要做官做得好，良心这玩意特么不能要啊！

　　“姑父临终前告诉我，姑苏有户人家姓甄。”贾雨村眉棱骨一跳，他当然知道那户甄姓人家是谁，宝玉瞥他一眼，继续说：“甄某与妻子只有一女，多年前丢失，说来都是同乡，姑父听说那个丫头就是甄家丢失的小女儿。”

　　别说贾雨村，就是贾琏都惊讶了，这事姑父都能查出来？

　　当然不是林海查的，宝玉想要拉香菱一把，用林海做筏子在合适不过。实际上他还有个更大胆的想法，不过要徐徐图之，现在专注这件事就够了。

　　贾雨村稍微动了动身子，以他的定力来说，大概就是椅子上长钉子的表现。三个人莫名其妙的沉默了一会，贾雨村才道：“小公子是说，已故林大人知道这件事……然后托付给你了？”

　　宝玉郑重其事的点头：“正是，昨日我已经派人去接甄某和他的妻子了，贾知府想说什么？”

　　“哦哦，贾某自然无话可说，既然是好人家的女儿……薛家贵府又是亲戚，当然是一切好说，呵呵。”

　　在这之后，贾雨村似乎没了谈兴，整个人有些委顿，不久之后就告辞了。贾琏送他离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的小堂弟还坐在原位，没动地方。

　　“那事……不是姑父说的吧？”贾琏神秘的一笑：“姑父祖籍姑苏但是生长于京城，林氏祖茔又在金陵，怎么会与姑苏甄家相熟。林氏本家与林侯一支弄成这样，也不会闲聊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和二哥说说。”

　　宝玉坐在椅子上荡着腿，脸上尽是嘲讽：“贾雨村是个王八蛋。”

　　“……”

　　这还是我家宝玉吗？琏二爷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要碎了，他从小虽然性格古怪但有礼有节的弟弟居然说脏话了！这要是回家被发现，这都是我的责任啊……

　　排开贾琏颤抖的手指，宝玉不耐烦的说：“被拐走又被卖给薛家的这个丫鬟，是贾雨村恩人的女儿，而且他知道这件事。”

　　琏二爷不抖了，“你是说，贾时飞没管恩人之女，坐视她沦为奴婢？”贾琏使劲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这是个什么玩意啊！

　　今天贾雨村为了讨好恩主荣国府而坐视这件事，明日他攀上高枝就会为了新恩主对付荣国府，此人不可信。贾琏在正经事上还算果断，又没有丧心病狂，他的态度很明确：这种人不能长留。

　　“他是朝廷命官，留不留我们说了不算。”宝玉叹口气：“何况我还有旁的想法，二哥就别管了。”说完拍拍贾琏的肩膀，从椅子上滑下来，宝二爷走了。

　　只留下琏二爷看着弟弟的背影，深觉自己堂弟真是屈才，他们俩应该调过来，宝玉做哥哥、自己当弟弟。想了好一会，贾琏一拍脑袋，自己怎么和傻子似的，胡思乱想。

　　既然是来到了金陵，作为地头蛇的甄家和贾家两兄弟也越走越近，这日贾琏正给京中写信，他们要在年后启程返京。甄家的宝玉公子就来找贾宝玉一道出门，金陵城这个时候还是很热闹的，虽然因为孝期不能将表兄妹三人请到甄府，但小伙伴们还是可以亲近一下的。

　　“玉兄看这石头城如何？”甄宝玉与贾宝玉并肩立于钟山之上，脸上都是自豪的笑意，他甄家在金陵经营多年，也算治理一地有方。虽然甄宝玉对仕途经济不甚感兴趣，可是面对实绩，他从来都不吝赞赏。

　　贾宝玉只是默默点头，金陵是个好地方，不过王气虽足、却也易散。更重要的是，这地方易攻难守。从古到今，还有遥远的未来，金陵一旦遭遇兵临城下，就意味着必败。

　　“玉兄，玉兄？”

　　贾宝玉回神，甄宝玉一脸好奇的看着他……要怎么描述这种奇异感？仿佛自己在照镜子，但是镜子里的那个你和实际的你自己表情不同。这是个没有被“污染”，那个天真愉快的宝玉。

　　“我有官名，宝玉不必称呼我玉兄。”贾宝玉呼出一口气：“双玉成珏，我名贾珏。做梦梦见的名字。”

　　甄宝玉的反应却超出宝玉的预料，他想了一会居然说：“这么说起来，我也该有个官名了……”

　　宝玉、不，新鲜出炉的贾珏看着对方，甄宝玉这小子怎么比自己还不正常。一盏茶的功夫，甄宝玉终于想好了：“我回去就和父亲说，我做梦梦见自己叫甄瑛！怎么样，玉、不，贾珏兄？”

　　“……为啥是这个？”

　　甄宝玉笑笑：“我既非美玉，只是一块顽石。然而叫甄石头的话，长辈不会允许的。”瑛是玉石的光彩，又是像玉的石头。这么一想倒是个好名字，可真正给贾珏震动的是对方说的话，“我非美玉、也非宝玉，顽石而已。”

　　多么耳熟。

　　两个在同一天给自己取了新名字的男孩子下山，带着随从来到了金陵大街上，准备过年的好时候，百姓有些余钱的都在置办年货。哪怕家里紧迫些的，也抱着“又熬过一年”的想头，尽量让自家在过年的时候吃点好的。

　　可这么大好的时候，偏有人打破这种温馨热闹的好场面，还是个熟人，薛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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