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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狈
黎佑杨自己有一间小公寓，就在公司的旁边，跟公司属于同一个物业管辖范围。
昨晚，失联的少年就是在这栋公寓楼下，抽了一整夜的烟。
今天上午巡逻的保安实在是忍不住了，一个看上去就像未成年的孩子，坐花坛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抽一整夜，你说说，他那烟到底是什么牌子的啊，就这么好抽？
保安刚走上去，想问问情况，结果梁星河抬头看了保安一眼，笑了笑，还没开口说话，就晕倒了。
我靠，难道遇上了一个碰瓷的？！巡逻的保安小伙子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梁星河手里的烟，然后蹲下来，伸手拍了拍梁星河的脸，“哥们儿，哥们儿，我就是一小保安，抽的烟都没你好，要不，你起来考虑考虑再晕倒？”
没反应。
还真晕倒了啊。保安小伙子吓了一跳，赶紧拿对讲机叫了跟他一起值班的几个同事过来看看，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梁星河抬到了社区医院。
结果，梁星河身子一触到病床就清醒了过来，他一把拉住晕倒之前询问他是什么人的那个保安，“我是这栋楼14楼的家属，黎佑杨的弟弟。”
社区医院总共就三层楼啊，你是不是逗我呢，还14楼的家属，我还大气层的业主呢。
这个时候，小保安也已经认定了眼前这个人，肯定就是个逗留在他们物业管辖范围的外来人士，逗留原因不明，还企图碰瓷，这种情况必须上报啊。
黎佑杨的名字，公司基层小保安不熟悉，但保卫部的刘部长必须熟啊，这可是整个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副总监，名牌大学毕业，年轻有为，各个岗位的定薪和涨工资都要他审批呢。
既然是黎总监的家属，肯定得好好招待啊，抓到他的小保安，跟着社区医院的医生护士一通忙活，终于确定了，梁星河还真不是碰瓷，这家伙体温再高点都能煎鸡蛋了。
黎佑杨赶到小区里的社区医院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梁星河灰头土脸地靠着病床输着液，脸上顶着一块纱布，是晕倒的时候弄出的擦伤，身上还是昨天搬家时的那套衣服，不过米白色的外套已经完全变成了灰的。这场景，说是战争年代抢救伤员都有人信。
“怎么弄成这样？”看着小星星狼狈不堪的样子，哥哥还是心疼了。
梁星河却别过脸去，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
“回话！”黎佑杨眉头紧蹙，语气有点急。
倒不是梁星河故意不理人，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说他觉得自己很特殊？每个人都不一样，谁不特殊呢，可他跟别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父母交流？这个年龄的孩子跟父母之间都有代沟，而他和父母之间简直就是鸿沟。说不知道怎么面对未来？还是说又想那个人了？心里想说的话都能写满一本百科全书，就是因为这样，梁星河才觉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听保安说，你在楼下坐了一夜？”黎佑杨上前探了探少年的额头的温度，这孩子脸上没什么血色，额头却还是烫得骇人，“怎么不上楼找我？”
“我……不知道你女朋友在不在上面。”梁星河靠在输液床上，完全沙哑的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
“在你也能上来啊，我那屋虽然小点，住仨人也没什么问题，”黎佑杨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怎么你俩有仇啊，有她没你。”
我就是不想做电灯泡。梁星河白了哥哥一眼，心中腹诽，就这智商，真不知怎么考上的名牌大学，你女朋友晚上去你那，意图还不够明显吗，总共也没多大的地方，你弟也在，她还怎么好意思拉着你滚床单。
其实，黎佑杨还真没跟女朋友滚过床单，恋爱谈了快一年了，前半程双方都矜持，发乎情止乎礼，纯洁地跟中学生早恋似的。后几个月两个人的感情升温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那位姑娘忽然变得很奇怪，经常精神恍惚，却什么也不说，连来黎佑杨的公寓过周末都没兴致了。
“又跟爸妈吵架了吧？”黎佑杨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小病号的头，像是责备又像是心疼：“多大的人了，还能闹离家出走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梁星河觉得鼻子骤然发酸，缓缓地把头靠在了哥哥的身上。
黎佑杨顺势向后倾了倾身子，让他靠得更舒服，然后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梁星河扬了扬嘴角，苍白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一滴泪却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
输完液，梁星河跟着哥哥回了公寓，一进门，少年立刻开始环顾四周。
“放心吧，我女朋友不在，”黎佑杨把医生开的药都放在了桌上，语气有点无奈，不知道是对弟弟还是对她，“她都很长时间不来了，估计这几天也不会来。”
梁星河在客厅里坐定，抬了抬头，“哥，我想在你这儿住两天。”
“好，”黎佑杨掏出了手机，“我跟咱爸和周姨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他们什么时候担心过我，”梁星河伸手按住了哥哥的手机，声音干哑得厉害，“他们是恨不得我死。”
“你这是被迫害妄想症吧。”黎佑杨起身给小星星倒了杯水，“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家人是最在乎你的。”
梁星河忽然不出声了。
“怎么了小星星？想跟我说点什么吗？”哥哥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爸我妈帮我找好学校了，说过两天就送我去，”少年的声音很轻，“但我不想去。”
原来是不想上学啊，果然是耍小孩子脾气了。不过黎佑杨当然知道不能强迫他了，叛逆期的孩子都得顺毛捋，“如果你觉得还没准备好，再多休息几天也没关系。”
梁星河捧着水杯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我不准备上学了。”
“为什么？”黎佑杨有点惊讶，这个情境已经不像是普通的熊孩子闹情绪了，“是不喜欢咱爸给你找的新学校吗？还想回之前的学校？”
“我……”少年摇了摇头，好看的眼睛里隐着深不见底的心事，“有点怕。”
有点怕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黎佑杨恍然大悟。
他当然知道小星星在怕什么，某些特殊的标记就像是不可告人的隐疾，别说梁星河还是一个经历过同性初恋死亡的未成年，就连他这个工作了多年、阅人无数的资深HR，仅仅是有一对同性恋的母亲，都得把那点隐私捂得死死的，连自己女朋友都不敢告诉。他们这些有“隐疾”的人，都恐惧面对新的环境。
可是，不上学就可以逃避世界了吗，你能在家里躲一辈子吗。
“换个新的环境，一切从新开始其实挺好的。”黎佑杨轻叹了一口气，安慰少年不用怕，“只要你不愿意说，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
过去可以藏得住，可是未来呢，我也跟着大家一起自我欺骗么？梁星河没有回话，漂亮的双眸目光暗淡。
黎佑杨其实很清楚，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语言的力量和残酷的现实比起来，太苍白了。
可是，作为哥哥，他只能继续苦口婆心：“很多事情你现在看来挺难的，那是因为你还没尝试去做，等你真正的迈出第一步了，就会发现之前害怕的那些事，都是浮云。”
“哥，我想一个人待着，行么？”梁星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哥哥的话。
黎佑杨愣了一下，但却没计较，反而颇有些解脱意味地笑了笑：“好，我不说了，先去给小病号弄点吃的。”
他站起身来，想去冰箱里拿点面包牛奶热一下，刚走进厨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探身出来，冲着客厅沙发上的梁星河喊了一声：“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
可是，直到黎佑杨端着热好的牛奶面包走了出来，梁星河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没动。
“怎么还没打？”黎佑杨把热好的面包牛奶放在了桌上，催促了一句：“赶紧打完电话过来吃东西。”
梁星河咬了咬嘴唇，声音踟蹰：“我……不想回去。”
“不是让你回去，我这儿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黎佑杨简直要无奈了，怎么跟你沟通起来这么费劲，咱俩就差十岁，代沟看着跟差五十似的，“但你不能让咱爸和周姨一直担心吧。”
“快点，”黎佑杨走了过去，伸手把电话递给他，催促道：“别把父母当仇人。”
梁星河抬起头，眼睛里藏着黎佑杨从未见过的伤心：“我觉得我好像从来就没有过父母。”
这样的一句话，让黎佑杨心瞬间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机不再继续逼迫小星星，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需要哥哥帮你做点什么吗？”
梁星河目光盯着不远处，声音不辨悲喜：“我想一个人待着，求你了……”
黎佑杨沉默地皱了皱眉，眼睛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眼眶来，半晌，才轻轻地吐出一个“好”字。
他拿出手机，微信给梁星河转了五百块钱，然后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回公司了，你吃点东西把药吃了。下午要是饿了就自己叫外卖。”
黎佑杨从抽屉里拿出了家门的备用钥匙，“你不愿意回那边就住这儿吧，”他拉过少年的手，把钥匙放在他的掌心，缓缓地说：“哥哥这里，也是你家。”
梁星河没有答话，只是仓皇地接过钥匙，便迅速转头起身走进卧室。只留给黎佑杨一个拒绝交流的背影。
黎佑杨看着快速关上的卧室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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