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

　　高钧一路抱着他，到宣光殿才将他放下：“阿徽，出来见你弟弟。”他朝殿内唤了一声，“出来慢了，我这就把他抱回你祖母那里。”

　　他听到一阵悉率，而后一个半大少年欣喜若狂地从殿内出来，不由分说地抱了他起来：“你就是阿行啊，我是哥哥。”

　　他知晓他有个同母哥哥高徽，可他一时还没有办法把他同眼前这个少年联系在一起。“我真是你哥哥。”见他不应，高徽顿时急道，他在抱起他后犹嫌不够地细细端详他的脸，声音难掩快意，“我总听兄兄念叨你，可总没找到机会见你......哎，你怎么不理我啊，是我吓到你了吗？”

　　他的声音一下小心翼翼，眼前的孩童如珠玉般美丽，见他凝结雪珠的睫毛微微颤动，他都生恐他过分的热情会惊扰他。“没有。”高行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后他很快知晓他应当如何回应高徽对他表露出的热情，他因急切而稍显失礼的动作远不及先前北宫高钧和高瑛的对话令他感觉恐惧。

　　他将手搭在高徽肩头，轻轻叫了一声“哥哥”，高徽立刻如同得到了什么许可一般，抱起他抵了又抵。这是他的堂兄弟们没有给过他的亲近，而他们同父同母的血缘可以令他安然享受这样的爱意，可触及高钧似是欣慰、又暗藏审视之意的笑容时，他先前的恐惧又再度浮泳上来，连带高徽的笑容也随之灰暗下去。

　　他刚回到父母兄长身边，高徽终日将他带在身边，絮絮说着许多他同父母在北边的见闻，因此他也不便说自己想要去懿明皇后那里。他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高瑛前来一同用膳的时候，高钧问起他嫡母，高瑛沉默些许，缓声道：“前日生了，是个女儿。”

　　高瑛同高钧名为叔侄，实则年岁相仿，兼之面貌相似，坐在一起时看着更像是兄弟。“女儿啊。”高钧喃喃道，声音也听不出喜忧，“那女孩生得像谁？”

　　“我也没见过，现下懿明宫这情景，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高瑛夹了块羊肚，无谓道，高行越听越愠怒，到此刻终于按捺不住，搁下调羹仰面怒视着高瑛，“你不想去懿明宫，那我去！”

　　他猛然来这样一下，桌上几人倒都怔住，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便是生气看着便只像只炸怒的猫儿，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你若是想去懿明宫，去便是了。”须臾却是胡御容垂下眼帘，朝他轻扬下颌，“只消懿明皇后愿见你。”

　　这是他母亲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不仅高行自己受宠若惊，连高钧、高徽、高瑛亦讶异，其中犹以高瑛为甚。胡御容并不为所动，纤长的脖颈仍优雅地挺立着：“你不是很喜欢她吗？她如今既不好，你想去看望她，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于是他去了懿明宫，侍奉的宫人见是他来，神情虽古怪，却并没有阻拦。懿明皇后所居的内殿仅有她一名素信任的贴身宫婢侍奉，而那宫婢也不得近她身。

　　她披头散发，不施粉黛，室内有浓重的血腥气，手里只握着一只颜色已经黯淡的绣球，那似乎是高琮曾经玩过的物事。“婶母？”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

　　懿明皇后徐徐抬起眼，忽似欣喜若狂般起身疾步到他面前紧紧抱着他：“阿琮，阿琮，娘寻了你好久，你到哪里去玩了？为甚都不同娘说......”

　　“婶母，我是阿行。”她的手臂勒得他疼，以至于连说话都不太顺畅，“我，我是来看您的......”

　　“阿行，阿行。”懿明皇后喃喃，失魂落魄地放开他，环顾着空旷的内殿，“你都不知晓阿行是谁的孩子吧，你总是谁都不在意......哥哥，哥哥，你想对我哥哥做什么？你把我哥哥关在哪里了？”

　　她呜呜悲泣，那样子仿若一个柔弱无依的少女，高行缓过气，试探着轻轻靠近她：“婶，婶母，祖母说，您刚生过孩子，二叔不会再来找您，您当好生休养才是......”

　　“孩子......”懿明皇后轻语，而后她忽然疯了般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推到殿内所有尚还完好的摆设，“她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阿琮，你还我的孩子！”

　　她的悲泣声声泣血，而殿外候着的人急忙入殿，一厢试图去安抚懿明皇后，一厢护着高行，教他不为懿明皇后误伤：“四殿下莫要伤心，皇后殿下现下是谁都不认的，昨日晚上，她还险些将小娘子掐死......”

　　一个母亲，是有多绝望，才想着要掐死自己的孩子。

　　高行的心刀挫般钝痛，他又看着懿明皇后癫狂的样子，清楚他温柔美丽的婶母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忽然又想起那一年在北宫，高昭轻轻的嗟叹：“他曾经是个很温柔的人，都不知道他是怎样就变成疯子了.......”

　　疯子，曾经很温柔的人也会变成疯子。而现在，她也成了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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