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

　　三日后，朦胧蟾光中，一个吹筒从部麟的窗口探入，部麟翻身坐起，眉上有斜线三条。自在艺馆救了那个药圃的药师，每晚来骚扰的人比打更的还准时，令他抓狂不已。他一个炙雷挥去，将来人连同窗户、窗下的桌椅一同烧成了炭，这下他是彻底清醒了。
　　奕庭迷蒙中听见拍门，以为是梦中的敲鼓奏乐声，直到声音越来越大，才极不情愿地开了门，他望望屋外漆黑寂静的夜色，实在不知杵在门口面带愠色的部麟是被谁踩了尾巴。部麟也不管他是不是清醒，一把拖住就往药圃去。
　　一路被拖行，奕庭边将提在手里的鞋穿上，边追问部麟现在是什么情况。

　　天微微亮，云麓点着熏烟给花木驱虫，远远看见眼神惺忪萎靡的两个人往药圃来，“是你们...你们这几日晚上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耽误了休息？”“呵呵，是啊，每天夜里都有黑衣人来拜访。”部麟嘴角抽动着说，眼眶周围的黑晕也掩盖不住他的怒气，奕庭补充道，“昨天他下手重了一点，屋子里窗户什么的都没了，要是那些家伙多来两日，估计房子就拆了。”“额...是因为我吧，给你们添麻烦了。”云麓有些愧疚，“本想专程道谢，前两日碍于伤还未愈，正好你们来了，就留在药圃住几日，让我弥补一下愧疚之情吧。”“当然要弥补，”部麟忽然将脸凑过来盯着她看了看，“你的毒还没解吗？”云麓移开视线说，“解了，只是伤口愈合的有些慢。”
　　正说着，一个黑色圆球从云麓背后钻了出来，爬上她的肩，被眼疾手快的部麟一下子拎了过去。“别吓唬它，”云麓把“小圆球”接过来托在手里，“它叫雪豆，有点胆小。”“小圆球”眼睛动了动，部麟才发现它是只黑色的兔子，体型很小，毛长长的，耳朵向两侧支着，云麓拿了菜叶喂给它。部麟用手抚摸它毛绒绒的背，露出邪恶的表情，“多吃点，吃胖了烤起来才香。”雪豆倏地钻回了云麓的袖子里。

　　奕庭起初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守在园子里，对付一些不能说话的草物，所以也没想过自己能在药圃待的这么逍遥。不论是挂满了一树的樱桃，还是云麓藏了半年的桂花酿，还是院子里肥得跑不动的鸡，没有哪个不让他想到就吞口水。尤其是刚刚从药圃为数不多的几株茶树上摘下的春茶，舀一壶用泉水煮着，青色沫饽随茶水滚沸之声浮出，便觉得心神畅快。这两日除了与部麟在药圃饮酒煮茶下棋，他还与药农们研究各种植物，知道了不少花草的有趣之处，樱花树皮宣肺止咳，花瓣养颜；薄荷宣散风热，用它与枇杷果、柠檬煮水浸在井中，喝起来十分清爽；粉团花清热消肿止痛，花的颜色蓝紫粉红，全由土壤不同而变化，所以花色尽可由养花人来调配。
　　瓜果美食吃了不少，青荞的面色也一日比一日忧心焦虑。奕庭忍不住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担心养的鸡被我们吃光了？”“唉，别说笑了，你不知道，上次药圃的太虚散都被盗了，再配又还缺一味药，云麓的伤毒...”“云麓的伤毒不是解了吗？”“没解，暂时用药压着。”“缺一味什么？”“七叶一枝花。”“哪里找得到？”“上次我们在濯梦山采了一些，我本想去，但又怕来回时间太长。”“濯梦山吗，我们正要去濯梦山啊，部麟，部麟...”他拉拉一旁眺望远山一语不发的部麟，此时后者脑中只有一句话:你这家伙是谁派来专门给我揽任务的么！

　　部麟和奕庭的确要尽快赶去濯梦山，他们刚刚得知一匹幻火马的尸体出现在但卢山，这意味着一个月内就会有一匹新的幻火马诞出。幻火马一生只忠于一位主人，若是被他人占了先机，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们简单与云麓说了要去濯梦山几天，便乘着天色尚早出发了，马不停蹄紧赶慢赶，终于在两日后抵达濯梦山下。只见一片重重叠叠、连绵不断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近处了然可辨，远方渐渐模糊飘渺，山腰隐约可见成片的梨树，梨花繁繁簇簇，幽芳淡冶，将山脊都浸成花瓣的白色，雾气钻入心肺，让人与山的粗犷冷峻融为了一体。
　　部麟先带奕庭去找他的一个旧交，沿着蜿蜒山道循迹而去，四周皆是葱茏繁茂的大树,青藤蟠居山石间，林中不时传来一两声长啸，荡起阵阵回音。他们步法轻捷，迅若疾风，不多时就行至那片梨树林中, 纯白的梨花悄然绽放，花瓣迎空飘洒, 零落一地，铺成了一张花毯。再往前，山势愈加陡峭,一条瀑布劈面飞来,飞瀑撞击岩石激起无数水花，丝丝细细如烟尘般蒸腾而上,在空气中蒙上了一层水雾。瀑布旁，一棵古树高耸入云，树上卧着的正是他们要找的秋栩。
　　濯梦山的乌茕族大部分与鸟类中的天鹅形似，其余的则似人又似鸟，奕庭从未见过，在他的想象中，那要不就是一个鸟身上长着人脸，要不就是一个人身上长着翅膀，而眼前的这个家伙只是像披了件白色羽衣，和他们四肢五官并没有什么分别。他们本来也是碰碰运气，还好这个喜欢到处乱跑的家伙安静待在山上。
　　秋栩枕着双臂，仰面躺着在一个粗大的树干上，脸上覆着一片树叶，发丝轻垂，被穿过树枝缝隙散色下来的阳光镶上星点金色，听见有人唤他，舒展羽翼飞下了树巅。
　　皎皎白羽轻柔，映衬得少年如雪般的面庞更加明朗。部麟和秋栩说起幻火马，“原来这妖兽诞于濯梦山，可让我好找！难道你从来没听说过。”秋栩摇头，“没有，我们本就能日行百里，要它做什么？”部麟颇有意味地看着他，眼神明白表示，日行百里，你也太小看它了。“我在书中看到，幻火马所诞之处有一处山涧，你知道在哪么？”“濯梦山的山泉有十多处，你说的是哪一处？”“山泉中似飘着竹叶，附近应该有竹林。”“濯梦山有二十七峰，那边的玄聿峰竹树最多，我们去看看。”
　　远远望去，玄聿峰在濯梦山诸峰中并不算太高，但山上异石兀立，幽壑纵横，几近无路。秋栩聚集乌茕族的同伴，找来两根巨大的藤蔓分别绑上两棵大树，牵着另一端飞上玄聿峰，搭成一个索道。部麟如游云般飘然行去，奕庭则踌躇了一番，才纵身上前，有些踉跄地走了几步，凌空瞥见脚下万丈深谷，加快速度三五步过了索道。

　　下了索道，潺潺流水声已然清晰可闻，顺着水声往上，没过多久就看见一脉流泉沿乱石顺流而下，又走了几步，部麟忽觉周围景色与书中所绘有几分相似，“应该是这里。”“那就好。”秋栩道，“折腾了这半天，你们也该饿了，我去猎几头野猪来吃。”
　　待秋栩布下几处套索，天色已暗，一轮圆月悄悄挂上天空，远远望去并无特别之处。部麟从涧水中捉了两条鱼架上火烤着，奕庭捡了枯枝添上。
　　秋栩饥饿难耐，飞到远处寻些野果，回来时，见两人都不顾火上烤焦的食物，专注地望着天空，他抬头，看见那轮圆月在雾霭中变得模糊起来，周围出现了一圈大大的彩色晕轮。不多时，一个光点幻化出马的形状从晕轮中跃出，朝他们奔来，如一团麻雀大小的柔光，落在泉水旁，俯身饮一口泉水，霎时周身腾起蓝色火焰，身形转眼就变得比一般的马还要略大些。
　　部麟起身走到幻火马旁探过手去，马儿喷喷鼻子退了两步，部麟又靠过去，轻抚马头，见它温顺地低鸣几声，一跃上马，驭马凌空飞驰而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秋栩与奕庭又觉着饿，去查看了几处套索，有一处套了只不大的野猪，正乱蹬乱撞拼命挣扎。秋栩拖过去简单处理干净，扔了那些烤焦的鱼把野猪架上。等烤得滋滋啦啦泛起油光，部麟也带着幻火马回来了，他接过一块猪肋，刚拿到嘴边又放下说，“秋栩，濯梦山可找得到七叶一枝花？”“你要找它，有是有，只是此物难找，药师们来寻的多，偶尔能找到几株也是极难得。”秋栩道，“七叶一枝花只在濯梦山最高的鹤殒峰才有，待会我先带你们回去休息，明早再去鹤殒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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