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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官
一
萧弈有个皇叔,叫萧染墨。
说是皇叔,其实也只比他大不到一岁,那时候萧弈的爹还是太子,萧弈的皇爷爷还正当壮年,萧染墨出生后不到一年,萧弈就出生了,皇上一高兴,当即决定退位,享天伦之乐。
于是萧弈的爹就变成了皇上,萧弈作为长子理所当然地成了太子。
太子的抓周礼很是盛大,皇上命人在盘龙殿中铺了厚厚的绒毯,四周放上了各种东西,等着看太子殿下会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太子殿下被抱来,放在绒毯上,面对这么多人却依旧不咸不淡的,冷着个脸试图把脚丫子塞进自己嘴里。
皇上拍拍他,笑眯眯地问道。
“弈儿,想要哪一个啊?”
萧弈看了他爹半天,终于放开了自己的脚丫子,手脚并用地朝一个方向爬过去。
众人皆屏气凝神,想看看这太子究竟会抓到那代表将领的武器,还是那代表帝位的玉玺。
然后,太子殿下不负众望地……
抓住了自己的皇叔。
皇上:……
众大臣:……
萧染墨:???
萧弈:ヾ(▽)ノ
二
时过境迁,这些年发生了不少事。
先是萧弈的皇爷爷去世,没过几年萧弈的爹生了一场重病,虽没人敢说出来,但大家心知肚明。
这帝位,该换人坐了。
终于有一天,皇上把萧弈和萧染墨叫到了寝宫里。
“朕时日无多了,今日将你俩叫来,是想问问你们,关于皇位的事情。”
萧弈不做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皇叔。
萧染墨自是知道这皇兄是什么意思,事实上这皇位他也不打算要,自小就生在这皇宫中,他对那些从未见过的世间景色,有着比皇位更大的兴趣。
“皇兄,弈儿身为太子,这皇位,理应传于他。”
他眼中半分波澜也无,态度也是十足的恭敬。
倒是萧弈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父皇,儿臣定不负您所望。”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刚要拟旨便又听到萧弈开口。
“只是儿臣还小,恐治国有误……”
萧染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希望父皇下旨,封皇叔为右相,同我共治江山。”
皇上默默地看着他,萧弈也不甚在意地同他对视。
半晌,终是皇帝疼爱儿子。
“允。”
又过一月,帝驾崩,太子承大统继位,九王爷萧染墨被封右相,辅佐君王治理江山。
皇帝寝宫。
萧弈一身缟素,依旧瘫着一张脸,眼眶却是红的。
送走最后一批来吊唁的大臣,二人回到这里。
萧染墨屏退了侍女,关上窗,挡住最后一丝凉风,站在离萧弈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个沉默的少年默然静立良久。
“皇上,臣先告退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叫住。
“皇叔…”
原本清亮的声音此刻因沙哑显得有些低沉,却正正好好地击中了萧染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能不能……不要走……”
萧弈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心里的忐忑终于在传来一声“好”时安稳落定。
萧染墨原本打算在桌旁坐一宿的,后来却愣是让萧弈拖上了龙床,躺下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一边忐忑不安又一边恼恨这蠢侄子到底知不知道这龙床不是谁都能睡的。
萧弈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自顾自开始低低地说话。
“皇叔,我很害怕,先是皇爷爷跟皇奶奶,再是母后,现在又是父皇……”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低语,萧染墨不知怎的就放软了身子,翻了个身,抬手摸了摸萧弈的头。
“都已经是皇帝了,怎的还能这般小孩子心性,死别终究无力回天,你还有皇兄留给你的江山要去守,之后万不可如此了。”
萧弈捉住了他的袖子,像幼时抓周礼那样紧紧攥住。
“皇叔不能离开我。”
萧染墨张了张嘴,终究只是收回了自己的袖子,轻声说了一句。
“睡吧。”
他没办法给萧弈这样厚重的承诺,虽然现在暂时走不开,但等萧弈真正可以独挡一面的时候,他还是会走,去看看江南的小桥流水,去看看大漠的雄浑壮丽。
萧弈眼睛暗了暗,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三
“启禀皇上,刘贵妃吵嚷着腹痛,差人来叫您去陪陪她……”
这话传过来时萧弈正在御花园里与萧染墨下棋,听了这话萧染墨便要站起身来告退,却不料萧弈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
“皇叔,你打算什么时候与我成亲?”
萧染墨身子一顿,在原地无言伫立良久,愤愤地一甩袍袖。
“辞官!!!”
周围的下人已经见怪不怪,这两年来几乎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场这样的戏码,一开始的时候还会觉得震惊,后来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甚至有大胆的,还在猜丞相到底何时才会松口答应。
旁人适应不代表当事人适应,萧染墨回到王爷府,气呼呼地连喝了三杯茶,才冷静下来研墨,提笔在宣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两个大字
辞官
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萧染墨觉得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于是带着辞官书又回宫去了。
原本觉得萧弈现在应当在后宫陪刘贵妃,萧染墨决定将辞官书放在御书房里就走,却不料转过那道屏风,萧弈正斜倚在龙椅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书。
萧染墨有种想要掉头就跑的冲动,良好的教养让他忍住了,并将辞官书交由宫人呈给萧弈。
“请皇上恩准。”
萧弈接过来,刚看完开头那两个大字便将纸折了两折放进了手边的小盒子里,那盒子里已积攒了厚厚的一摞,想来都是某人上的辞官书。
“朕不准。”
萧染墨额头青筋直跳
“你好歹是看一眼再拒绝我啊!”
萧弈倒是听话得很,从小盒子里拿出一张来展开,面上透出一片笑模样。
“准了!”
萧染墨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台阶之上笑得开心的皇帝,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皇上您真的准了?”
萧弈点点头,虽又恢复了面瘫脸,可眼里零星的笑意却藏不住。
“皇叔给我递婚书,我自然是要准的,不知皇叔想要何时成亲?”
等等,婚书???
此刻顾不得君臣有别,萧染墨走上台阶拿过那张宣纸,就见上面两个大字
婚书
他一眼便认出那字迹是萧弈的,此刻无奈地将那张纸还回去,开口说到
“皇上,这不是臣的字迹。”
萧弈板着一张面瘫脸扯淡
“就是皇叔的。”
萧染墨气笑,看着他还带点执拗的眼神,却也是不忍心走了,于是只能默默叹口气,行礼告退。
萧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摸了摸下巴。
这样三天两头的要走可不行,还是得想个办法将人留下来啊。
于是当天晚上,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就去了王府,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对着萧染墨哭诉。
“王爷啊您快去看看吧,皇上他今日在御花园里喝酒,谁劝都劝不住,现如今天色已晚,夜里风凉,要是将皇上吹出个好歹来,老奴万死难辞其咎啊!”
萧染墨让他嚎得头疼,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换了衣服随他进了宫去。
风是挺凉的,他找到萧弈的时候,那人还穿着白日里的那件单衣,正一个人坐在石桌前喝酒。
他接过宫女递给他的狐裘披风,叹息一声朝那人走去,将披风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
萧弈回头,看见是他,便转身抛了酒壶,一只手搂腰一只手环肩将皇叔紧紧地抱住了,萧染墨手抬起又放下,终究没舍得推开他,只是轻轻地环住他,不让他摔倒。
“呜,皇叔…墨,染墨,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皇叔…”
他呜呜咽咽地说不清楚话,萧染墨沉默良久,终于在他耳边缓缓开口。
“萧染墨此生,不求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只求一人心。”
“你很好,只是我,终究不愿意做你的三千分之一。”
“等明早起来,忘了我,做一个君临天下,贤德圣明的好皇帝。”
萧染墨说完,挥退了想要上来搀扶的宫人,背着他稳稳地走回了寝宫。
却不料睡着了的萧弈紧紧地抓着他的袍袖不放,他无奈,只得又在这龙床上睡了一宿。
第二日他醒来的时候,萧弈已经不见了,他看了看时辰,发现自己竟然睡到了早朝结束,恼恨地拍了拍头,穿着月白的亵衣亵裤下床要找自己的衣服,却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抱住,耳畔响起了熟悉的低哑声音。
“皇叔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萧染墨皱着眉推开他,刚要开口训斥他成何体统,就被他接下来的话惊得愣在了原地。
“我将后宫都遣散了。”
萧染墨皱眉
“胡闹!皇家……”
萧弈打断他的话,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左右我已经有一个儿子了,这佳丽三千,于我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倒不如,要那三千分之一。”
他笑眯眯的,萧染墨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脸色阴沉刚要发火,就又被萧弈打断了。
“早膳传好了,皇叔我们去吃吧。”
看着萧弈亮晶晶的眼睛,狠心的话,他终是没忍心说出来。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便顺其自然吧。
四
饭间,萧弈提起江南的行宫修建好了,要萧染墨同他一起去住些日子。
北方的冬天着实难熬,萧染墨最是怕冷,此刻听到能去江南,更是一丝犹豫也无,欣然应允。
毕竟是皇帝出行,要准备的东西有很多,不过众人还是在半月后到达了江南。
行宫修得颇有江南风味,小桥流水一样不少,可萧弈与萧染墨却在到达的第一日就不见了人影。
两人换了衣裳,屏退了侍卫与宫女,只留下暗卫,肆无忌惮地在热闹的街市上游玩。
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家店,名字起得很是气派
揽芳楼
二人踏进去才发现这是一家绸缎庄,正要退出去的时候,萧染墨却看到了一匹极好看的布料。
那绸缎是难得的正红,艳而不俗,没有像平时的绸缎一样绣些牡丹之类的传统图样,反而别出心裁地隐绣了祥云逐月纹,闪闪悼悼的,格外好看。
见他一直盯着那块布,萧弈便要掏钱买下来,却被一个小姑娘拒绝了。
“这布是我月姐姐早就定好了要做嫁衣的,不卖!”
萧弈很有耐心。
“我出双倍。”
“那也不行!”
萧弈还要再加,被萧染墨一把拉住。
“我只是觉得这绸缎很好看,并不一定非要买下来。”
萧弈还未说什么,就听见那小姑娘骄傲的声音。
“哼哼,不懂了吧,这才不是绸缎呢,这叫锦缎,里面织了银线的,除了我姐姐,谁都织不出来,就连宫里头的绣娘,也不见得能强过我姐姐。”
萧染墨冲她抱歉地一笑,拉着萧弈出了店门。
“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如此冲动?”
萧弈眼睛紧紧盯着萧染墨。
“我想给皇叔最好的。”
他灼灼的目光盯得萧染墨一阵脸红,不自在地别过头又向前走去。
萧弈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冰霜全部融化在一片暖阳里。
他快跑了两步,跟他的皇叔并肩,悄悄地,牵起了皇叔的手。
十指相扣,他看到皇叔的耳朵尖都红了。
五
只是这逍遥日子终究没持续多久,北方战事吃紧,他们提前回宫,几次商议后萧弈决定御驾亲征。
萧染墨虽然担心,却也知道以大局为重。
出征那一日,他站在城楼之上,那年轻的帝王将军身着银甲,手提长枪,回首望向他是却是难得的笑如暖阳。
“等朕回来,再给朕写一封辞官书,这次朕一定允你,允你辞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做我一人之上的皇后!”
他走了,带着烟尘滚滚和对萧染墨许下的承诺奔赴战场。
萧染墨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替他暂理朝政。
很奇怪,他如今坐在这世间人人都想得到的高位上,却生不出一点恻隐,他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思念萧弈。
幸好前线传来的,都是好消息,传消息的暗卫告诉他,如果不出意外,萧弈在春天到来之前就能回来。
他于是终于放下了心,宫中也已开始准备帝后大婚的各项事宜。
又过了几日,大军终于回京,只是萧弈却没有一起回来,暗卫告诉萧染墨,皇上有些事情耽搁了,让您等等他。
萧染墨应了,在宫中安安稳稳地等他,甚至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写了一封婚书。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只是一道染了血的圣旨,一封信,还有两块玉制的平安扣。其中一枚已经碎裂,另外一枚完好如初,只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奄奄一息的暗卫告诉他,皇上中途绕道去了江南,却刚好遇上北上逼宫的淮南王,皇上率亲军与其搏斗,最终,与其同归于尽。
情势危急之下,仅仅让暗卫为他带回来了这些东西,还有一句话。
“对不起,别等我了。”
萧染墨脑中一片空白,却只有一个念头重重敲打着他的心。
大军都已回来了,他去江南干什么?
忽的,他脑中就出现了那匹锦缎,还有萧弈认真的眼神。
“我想给皇叔最好的。”
他拿着那信和平安扣,跌跌撞撞地转身便走。
他要逃离这个地方,这个让他,失去了萧弈的地方。
可是这宫里似乎到处都是萧弈的影子,他在御花园里茫然地停下来,望望四周都是一片荒凉。
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打开了那封信。
信很短,是他熟悉的字迹。
“山河为聘,社稷为礼,嫁给我,好不好?”
他终于,在这寒冷的深冬里,哭出了声音。
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只是那声音,也渐渐淹没在风里了。
尾
那封染血的圣旨,竟是要他做皇帝。
兜兜转转,他还是坐上了这个位子,听着阶下大臣齐声高呼万岁,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下,我这一辈子,都辞不了官了。
后来他又去了一次江南,等了半月才等来那一匹正红的锦缎。
等到太子长成,可以继位主持朝政的时候,他退了位,将帝位,传给了萧弈唯一的儿子。
那一日他穿着那件嫁衣,倚坐在皇宫西南角的一株梨花树,手中握着那张纸条,轻轻笑着,闭上了眼睛。
“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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