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和你在一起

　　程景声是个小乞丐是方家湾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大概在九三年的时候，有个老乞丐带着他走到了方家湾，那年南方的雪特别大，地面上都结了厚厚的冰，湖面上也有难得的奇景，人可以直接踩在冰层上。

　　老乞丐带着程景声一直住在桥洞里，那个地方每天都有车轱辘声，四面透风。那天程景声听桥头那家住户的人说，“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这天是要掉铁了不是？零下十五度！”

　　程景声对零下十五度没个概念，他只知道要给老乞丐盖好衣服，冻着通红流脓的手指硬邦邦的，他呵了呵气把手指头含进了嘴里。浑身上下都是冷的，只有口腔里是热的，还有眼泪也是热的，但他不爱哭，因为哭，脸上会皲裂。

　　一裂开，就很疼。

　　隔天他醒来，旁边的老乞丐已经没了气息，可是他不知道，就这样浑浑噩噩和尸体度过了三四天。冬天冷，尸体扛冻，不会臭，自然而然也没人发觉。

　　在第三天夜里的时候，程景声跌跌撞撞的往方家湾七号跑，老乞丐怎么都不醒，他突然间就特别害怕，他找上了程响，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卖菜的，很憨厚。

　　他帮他处理了所有的事也就是老乞丐的丧事，实际上也没做什么，挖个坑把人卖了，墓碑碑文什么都没有，程景声给插了个半截人高的树枝，做个记号。

　　程响是个好人，给他吃给他穿，唯一的要求就是照顾 他那从小就坐轮椅的儿子，程景尧，再后来，他有了名字入了程响的户口。

　　自此，方家湾有了这么一句玩笑话，程响连自己儿子都要养不起了，还要养别人儿子，脑袋里可能比别人多两斤水，得拧一拧。

　　与姜念第一次相遇时，程景声还没有名字，也不是在他最讨厌的冬天，而是在暖洋洋的夏天，傍晚的时候。

　　黄昏时刻彩霞在天边连成一片，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姜念蹲在泥潭里时不时的拔一拔自己如白藕似的腿，接着啪叽一下蹲了下去，沾泥的小爪子挠了挠脸上的软肉，她凶乎乎的冲对面的小男生说，“方靳哥，你等等我呀，我腿拔不出来了。”

　　几个小孩儿都差不多模样，上小学的年纪，除了牵姜念手的小男生个头高一些以外，其他都矮矮的跟小年糕似的。

　　“你把泥往外拨就出来了，翔子，你过来帮拔一下姜念的腿，我一个人拔不动。”

　　方靳疯狂的搬运泥巴，可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挪不完。

　　被点到名的翔子一屁股墩儿也坐了下去，嘴巴里嚷嚷，“老子也摔了。”

　　“我靠，翔子你他妈故意的是不是！”方靳骂了句，在小孩儿堆里，他算老大，他受姜奶奶之托要照顾好姜念，那自然而然要妥帖备至的照顾她。小姑娘腿短，下盘又不稳，基本上入了泥潭很难站稳。

　　“念念，要不然你站田垄上面朝我扔泥呗，我在下面接着啊。”方靳提出了个好主意，一来小崽子个头矮，要是一不小心摔个狗啃屎脑袋都得埋泥里去。

　　摔了，说不准一眼望过去都瞅不着眼珠子。

　　姜念点点头冲他吐了吐舌头，脏兮兮的脸上露着一丝娇憨，明澈的眸子弯成月牙，她捏着方靳的手一步步往田垄上走，踩到岸上，她弯腰捡了一块泥往男生身上扔，“哈哈哈，被我砸到啦，你死咯。”

　　“方靳哥，我待会就坐在那里啊。”小姑娘指了指距离她很近的那一块位置，旁边有个稻草堆，是农庄里叔婶休息的地方。

　　男孩儿很皮，脸上鼻尖上都蒙着细细的汗珠子，翔子看见方靳还在和丫头片子叽叽歪歪，他抓了一坨泥掷向方靳翘起的屁股，“方靳儿，来打仗啊，看看老子今天不把你打个大马趴。”

　　战争一触即发，方靳最受不得别人的挑衅了，也可能是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天性，他大步往泥潭深处走，手里攥着一大坨泥，直接撒了出去。

　　小孩儿都在疯玩，姜念看着自己肥嘟嘟的脚丫子，上面好像有只肥啾啾的小虫子，食指和拇指捉住他，接着直接甩进小沟里。有点无聊，跟他们玩儿，好像跟不上，尽管自己已经非常努力的去融入。

　　抓蟋蟀她抓不过他们，放风筝也放不上去，桑叶地里过家家她总把树枝坐烂，竹林里绑秋千，她的秋千永远坐不上去，歪歪扭扭。

　　好气哦，这回和别人打泥巴仗，她总摔。

　　脏兮兮的手指捏了捏右侧脸上几撮短短的头发，姜念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大大的眼珠子盯着不远处扔泥巴的男孩儿女孩儿，鼓了鼓腮帮子，姑娘肥嘟嘟的爪子扣了一块厚实的泥巴，手一抬飞了出去。

　　什么嘛，不是说不介意的吗？不是说要陪她玩的吗？方靳哥哥是小骗子......

　　走过路过的婶婶看见坐着的小丫头纷纷打招呼，“念念啊，哎哟，姑娘真好看。”

　　“谁说不是，等小姑娘长大了，那肯定女大十八变，变的你都不认识的嘞。”

　　“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啊。”

　　另一位挑着耕耘工具的婶婶说着。

　　刚来这儿的时候对这里的热情都不太适应，与大家都不熟，但现在姜念已经可以行云流水般的回应她们，“唔，婶婶也漂亮啊，婶婶你那边的东阳草要掉下去了。”

　　“诶，还真是，谢谢念念啊。”

　　“没事呐。”

　　东阳草，是一种生长在水潭里的植物，一般晒干了，可以变成猪饲料喂小猪或者羊崽子，这些她都从爷爷那里听到的，爷爷有事没事儿就爱跟她念叨这些，还挺好玩儿的，每一种物种都很神奇，有些能止血有些还能食用。

　　小孩儿的眼睛视力非常好，她眼尖的看见在另一块绿色的菜地里蹲着一小孩儿，他手里拿着粗长的树枝在扒拉着什么。当时的姜念没将他挂钩于小偷，而是觉得很好玩儿想跟他一块儿玩。

　　于是，她走了过去。她一接近，小孩儿就站了起来往后躲，脸上透着害怕。

　　“你在扒红薯嘛？”姜念并没有打算上手，而是蹲在他刚才的位置上，脑袋儿摞地上看红薯的根筋，有点傻。

　　她仰了仰头，眼睛眯成月牙儿看着穿着脏兮兮衣服的小乞丐。

　　小孩儿觉得她又瘦又不构成能威胁到自己，于是他又凑到她旁边继续挖红薯，他需要食物解决今晚的温饱问题。两个人都干净不到哪儿去，男孩的脸灰扑扑的根本看不见原来的颜色，女孩的脸上都是泥，晒干了，也是灰色的。

　　他没理她，专心致志一心一意挖着土，一捧又一捧，因为他知道现在这个点是不可能有大人过来的，大家都忙着晚上吃什么。

　　第二个红薯挖出，小孩儿的手越发的利落了，很明显这种事他干的不止一回。

　　“红薯不能吃很多，要不然会噎食的！”女孩一直念念叨叨的，但是他也不恼，随着她，爱说就说呗，反正他的目的是拿到四个红薯，这样回去就不用遭受老乞丐的白眼和冷嘲热讽了。

　　挖第四个红薯的时候，女孩的奶奶拿着柳条走了过来，这块地的主人虽然和他没多大交情，但是姜奶奶眼睛里揉不得干偷摸事儿的人，她又是骂又是打，“你个小崽儿偷摸都上我眼跟前来了，还和我家念念挨这么近！”

　　脆色的树枝打身上自然是疼的，重重挨那么一下，男孩儿握着手中唯一的一只红薯麻溜的赶紧跑，宽大的裤子时不时的往下掉，模样难看极了。

　　姜念被姜奶奶这一通吓，霎时就撅起了嘴巴，她刚来这儿没多久，所以并不认识小乞丐这个人，她扬起头嚷嚷，“奶奶，你这么凶干什么呀！你把人家都吓坏了！”

　　“这块红薯地儿是你程叔家的，你程叔赚钱不容易，这小毛孩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姜念奶奶一通絮叨，又教会了姜念几个人生道理纵然被她这么一通吓使姜念对她抗拒了不少。

　　做人呢不偷不抢，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要端端正正的做人，一撇一捺，那才是人。

　　后来，姜念天天傍晚撒着脚丫来这儿堵人，大约隔了三天左右，总算堵到了小乞丐。他看见穿连衣裙的姜念转身就想跑，但是姑娘已经拉住了他的手。

　　“我家也有红薯地儿，随你扒，你想扒多少就扒多少，顺便也给我扒一只吖！”

　　姑娘说话慢吞吞的，眸子一直打量着他，最里面似乎藏着欣喜。

　　听她这么一说，小乞丐更不敢去扒了，他没说话，就是低着脑袋，手快速从姜念那里抽回。她的掌心软软热热的很舒服，这是他从来都没触碰过的柔软。

　　他就这么一块地能扒红薯，她怎么总过来看着，弄得他不好意思极了。

　　“程响叔点过头，我才挖的。”小乞丐低低的说了句，所以他不是小偷。这片红薯地有他的一份功劳，因为他会时常过来清杂草，他还会在农贸市场给程响吆喝。

　　所以，他不是小偷，这是他的劳动成果。小乞丐瞪了一眼姜念，他不需要同情和怜悯，更不需要突然的关心。

　　七岁的姜念不懂她眼睛里的那抹光和凶意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姜念似懂非懂，如天鹅似的脖颈缓缓抬了起来，她鼓了鼓腮帮子对方靳说，“你送我去方家湾呗。”

　　方靳挑了挑眉，缓缓打方向盘，他就跟姜念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嘀咕一句，“他不在方家湾，你不是消息向来灵通的很吗？”

　　“谁说他在的地方我就要去了。”姜念随意搭腔了一句，接着把话题转移开去，“你这车技有长进啊，我还记得你和声......程景声一块儿考驾照，你俩一起报的名，他比你先拿到手。”

　　把话说完，她啧了一声，自己怎么就三言两语说什么东西都能往程景声身上掰扯呢？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车内的歌响起，引得姜念突然间笑出声。从前的往事真的像万花筒一样一面一面的展现在眼前啊，她是有人保护着的，也是有坚硬的壁垒可以将心里事藏起来的，突然间姜念眼眶热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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