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宇宙

　　回溯短短十六年人生，伶笙找不出有任何一天如今日一般随性大胆，偏偏心底暗自藏着不愿与人分享上丝毫的欣喜。
　　她一出教室后门便看见站在拐角的许彦，他从窗边走过来，正倚靠在墙边看着她。
　　他仍旧穿那件打劫而来的不合身校服，抬起头那一刻，正好撞进伶笙那琥珀色的眼瞳里，像是明亮星辰，照亮他心尖深埋阴郁。
　　两人都没有说话，也许此刻，有些气氛非得要沉默才能烘托出更旖旎的感觉。
　　伶笙朝他走过去，眼角弯弯似天边新月，皎洁又可爱。
　　“劳烦大忙人特地跑来接我。”他高她一个头，逼得她不得不仰起头，打探着他的神情，笑着说一句戏语。
　　许彦嗤笑一声，笑她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又笑自己的一时脑热。
　　“不用与我这般客气，请我吃几顿鲍参翅肚便行。”
　　伶笙望着他，面色一怔，竟还真的扳着手指头开始计算起自己的零用是否够请客。
　　许彦站直身子，看她无比认真的神情，全然止不住笑，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不过说几句玩笑话罢了，不作数的。”
　　伶笙轻轻摇了摇头，“你请我吃好几顿饭，本就应该让我做一次东。”
　　“那倒是多谢小富婆了呀。”许彦不再与她纠缠这个话题，只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也不去当真，无所谓地笑了笑，挑眉看她，“不知小富婆愿不愿意与我逃出去看场电影？”
　　“那得请你将我打包运送出去才行。”气氛轻松，伶笙也忍不住调笑一句，她走近他，宛若一株小小的菟丝花，下一秒似乎就要攀附上他。
　　天边的云聚拢过来，遮住炽热阳光，惹出几分躁闷在许彦心头。
　　他微微侧过身子，桂花香气阵阵传来，几缕光穿过厚厚云层打在她的肩膀上，为她染上一层莹莹光辉，像是珍藏的最佳香片般让人沉醉。
　　伶笙走到许彦前面，回头冲他招招手，便转身继续下楼。
　　他闷声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蹦跳着下了楼，只觉得素日里那身寡淡至极的培正校服裙在这一瞬间突然顺眼了不少，带着一股娇柔的颜色。
　　走出教学大楼，伶笙忽然被后面的少年扣住了手腕。
　　他触碰到她的肌肤，只感受到烙印一般地灼烫。
　　从指尖带起一股干涸感觉，星火燎原，席卷全身，饶他许彦自小来便一身反骨，此刻竟也心甘情愿为她低头。
　　他低头，皱了皱眉，迅速放开她的手。
　　伶笙转头，好奇地看向他，问，“怎么了？”
　　说来好笑。
　　他来找她前，在附近一家店里买了一盒包装漂亮的巧克力，也不敢漫不经心地放在口袋里，还用了自己的校服包裹住放包里，只怕化掉了伶笙便收不到最精致的礼物。
　　只怕她收不到他忐忑的心意。
　　许彦想了想，决意此刻不是个将巧克力给她的好时候，便收回嘴边的话，道：“没事，走吧。”
　　此时还不到放学时间。
　　培正对学生的管理比起别的不入流学校来说可算是严格许多，在上课期间自然不能随意外出。
　　伶笙一边走一边问许彦，“我们如何出得去？飞出去？”
　　许彦低下头，无奈地看她一眼，“那你认为我是如何进来的？”
　　伶笙恍然大悟，只觉得他无所不能极了，“你有办法？”
　　“篮球场后面花丛外的栏杆很矮，可以翻出去。”
　　伶笙当下便压低了声音，做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那我们赶紧从那出去！”
　　许彦看着她盈盈透亮的眼眸，忍不住便想发笑。
　　两人顺着围墙走到篮球场后，正是不少学生上室外体育课时间，球场上人又多又杂，根本没人注意到有两个身影绕到了一人高的花丛后面去。
　　约摸着是有花丛阻挡的原因，学校修缮人员竟遗忘了维护这处的老旧栏杆。
　　栏杆外是安静的小道，几乎没有人来往，更加方便如同伶笙这般的逃学人员。
　　栏杆虽然不高，但对于伶笙来说，要想单独翻出去，还是具备一定的难度。
　　她抬头思索了一下，然后拉一下身旁少年的衣角，道：“只得劳烦你托我一把。”
　　许彦犹豫了片刻，终究伸出双臂，抱住了伶笙纤细的腰。
　　他用了点力气，将少女抱起来。
　　娇小的身体落入他的怀中，仿佛只需收一下手臂，便能将她彻底拥有。
　　温热的体温，淡淡的香气，轻飘飘地，便勾住他的一颗心。
　　他将她托起来，微凉的鼻尖便正巧触碰到她柔软的长发，每一次短促呼吸，都激起他从不曾出现过的贪念。
　　伶笙用手抓住栏杆上端，终于借力翻了过去。
　　眼见她安全落地，许彦这才回过神来。
　　他清咳一声，压下自己凌乱的心跳频率，将裤腿一卷，露出一截白皙精瘦的小腿来。
　　然后直接双手一抓，动作干脆利落，上去之后双脚跃起，往地上一跳，便到了伶笙身边。
　　“走吧。”他拍了拍手，抬脚便往前走。
　　伶笙学着他的样子，也轻拍手心，紧跟上他，从小道向不远处繁华街区走去。
　　*****
　　许彦已有很多年不曾看过电影，走进影院时，难免一时恍惚，竟想起多年前家庭和睦又美好的场景。
　　伶笙在一旁拉了拉他的手臂，好奇地问他订的哪场电影。
　　近日来最火爆的是一部美国灾难片，酷炫特效新颖题材吸引一大票观众。
　　偏偏许彦订一部快要下映的片子，瞧着名字像是部烂俗爱情电影，不过伶笙却也不在意，她想同他看一场电影而已，却无关于电影内容。
　　还有十分钟便开场，两人买上一桶爆米花外加两杯大杯可乐，进了放映厅，找到位置坐下来。
　　检票进场时，那位梳了一头油头的工作人员忍不住盯了两人好几眼，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憋了回去，最后犹豫老长时间，总算还是放了他们进去。
　　实在让人觉得莫名。
　　电影早已过了热映期，偌大个影厅，只稀稀拉拉坐着不到十人。
　　灯光熄灭，大屏幕亮起来，电影正式开场。
　　谁知道看电影前两人都未曾仔细查看电影信息，当银幕上那个巨大的Ⅲ字出现的时候，许彦只觉得面皮一红。
　　总算明白那位工作人员为何要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或许是观众过少的缘故，竟也放了他俩进来。
　　伶笙忍了大约半分钟，终究是没有控制住，低低笑出声来。
　　“你原来还有这种趣味？”她戏谑地看向许彦。
　　许彦只好沉默，犹豫着要不要带着少女径直离场。
　　“没关系啦，”伶笙忽然开口，手里的小手机亮着，“我查了一下，只是因为这部片里主角总爱骂人‘死蠢’的缘故，所以被列为这个等级。”
　　许彦僵硬的身子瞬间放松下来，耳后根却仍旧红得可怕。
　　伶笙悄悄朝许彦的位置挪了挪，将爆米花塞到他的怀里，叫他帮她拿着，却也不再拿回来，就歪了身子，时不时凑近他抓一把爆米花。
　　电影虽然看得人不多，除却脏话有些多之外，也算得上有意思极了。
　　男女主角因为抽烟而在肮脏又狭窄的后巷中邂逅，在点燃香烟的瞬间中找到了心动的感觉。
　　黑暗中，许彦坐得挺直，荧幕上的光明暗变幻。
　　电影里正演到志明与春娇在室内抽烟，惹来卫生帮办追捕，二人牵手拔足狂奔，肌肤接触让彼此都心跳失调。
　　春娇接到志明电话时，嘴上装着淡定，却忍不住抿着嘴笑，伶笙也跟着笑，眉眼间都是灼灼光华，梨涡里的光泽耀眼，在光影中泄露出几分娇媚。
　　他转过头，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为什么这个女主角要每天穿过两个街口去那个男人在工作间隙抽烟的楼下等他，还要装作很有烟龄的样子，不经意的拿他喜欢的香烟牌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电影看到一半，伶笙问出第一个问题。
　　大荧幕上的暖色光映在许彦脸上，清晰地描摹出他俊秀的侧脸轮廓，寸寸映入伶笙的眼眸，看起来有种模糊的温柔。
　　“大概是因为她很喜欢他吧。”他回答道。
　　“那为什么骗他说自己只大上三岁，明明就是四岁嘛。”这是第二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有些自卑吧，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少年说这话的时候，隐在阴影下的神情忽然怔住，语气淡淡。
　　看到结尾，好奇少女忍不住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她能那么喜欢他？”
　　许彦便笑起来，“这算什么奇怪问题？”他道。
　　“怎么奇怪了？”伶笙瞪他一眼，反手将头发拨到耳后，舒展身体，头往后仰，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肩膀。
　　场内的光暗下去，银幕里的女人冲着男人中气十足地骂道：“你这个混蛋。”
　　他松开交叠的双手，声音很低，带几分促狭笑意，眼看着银幕，话却是对她说，语速放慢，带几分沙哑。
　　“喜欢谁可没有什么确切的原因。就比如我小时候很喜欢便利店的速冻比萨，很多人都问我，你为什么喜欢吃？它真的是很不好吃，分量也少的可怜。”
　　忽然间，他转过了头，一双上挑桃花眼映出她的娇小身影，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来：“喜欢就是喜欢。她喜欢他是因为，她觉得他好，他便什么都好，毫无理由。”
　　伶笙抬头回望他。
　　他的眼睛很漂亮，漂亮到似乎可以从中看到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可以看到港岛的霓虹和海面的波涛，可以看到昨夜灯火旧梦斑驳，可以看到白驹过隙斗转星移，看到他眼神中翻滚的数不尽的情绪。
　　她低低地“嗯”一声，忽然间就懂得了电影里女主角在面对男主角时的那种欢喜心情。
　　因为她也同那个女主角一样，很喜欢自己遇到的那个特别的人。
　　现在，那个特别的人，正坐在自己的旁边。
　　伶笙忍不住，又悄悄地小声笑了起来。
　　像个傻女，偏偏自己心满意足还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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