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女

　　放学了，礼仁中学的门卫按动摇控器，自动门伴着喑哑的滑轮磨动铁轨的声音徐徐打开，教学主楼门口陆续出现学生的身影，从一两人到三五人，密密麻麻的学生很快占领操场。从顶楼看下去，就像一群觅食的蚂蚁，黑压压一片。

　　守在门口的家长伸着脖子寻找自家孩子，纵使学生们穿着一式的灰色校服，他们还是可以在人群中迅速对焦。接着便是迎上前去，接过孩子手里的书，或者递上水和食品。学生们一边高嚷着“累死了”，一边任由父母整理自己的衣帽或头发。也会有那么几个气不顺的孩子，刻意躲开父母的关怀，面无表情或露出不耐的神色，甚至在大街上直接抱怨起父母的不周之处。

　　杨曼和陈莎莎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操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她们两个中午都不需要回家，所以可以慢吞吞地拖到最后。

　　“中午吃什么？”杨曼歪着头问身旁的好友，利落的短发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油亮。

　　陈莎莎把嘴歪向一边，翻了翻眼睛，然后郑重其事地对好友说，“每次都要问我，你怎么这么没主见？”

　　“诶，我无所谓，你说吃什么就是什么啦，懒得想。”杨曼一副不吃都可以的样子。

　　陈莎莎深深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真是受不了你，我说去吃屎你也去吃啊？”

　　“你吃我就吃。”

　　“干嘛我先吃？”

　　“你提的你不先吃？”

　　“据说日本有一种屎宴，要提前半年预订，说是什么高等美食，几十万才能吃一次。”陈莎莎一边说着，一边“啧啧啧”发出感叹的声音。

　　“所以你想吃咯？”

　　“你才想吃！我没那么变态好吧？”

　　“那你提它干什么，大中午的，还要不要吃饭？”

　　“吃~啊，其实巧克力麦炫风搅一搅，就很像屎。”陈莎莎联想到自己说的画面，不禁开心地笑出来。

　　杨曼对好友的丰富想象力见怪不怪，她们说笑着走出了校门。

　　“到底吃什么？”杨曼看到学校对面一溜的小吃店，郁闷发问。

　　“吃屎屎屎~石~~锅饭！”陈莎莎的眼珠转了一圈，满脸笑意。

　　杨曼默许，二人朝斑马线走去。

　　这是一家很受学生欢迎的韩国料理店，虽然经营的是韩式料理，但中午时分，大部分来这里的学生都会点一份热气腾腾的石锅饭。因为开在校门口，价格并不昂贵，当然，分量也就一般般。胃口大的学生会选择额外加蛋或牛肉。

　　杨曼拿起桌子上的辣椒酱，挤出一些在锅里，又拿着长柄木勺在离自己近的区域轻轻挖下去，然后就开始享受午餐，虽然饭很烫，但她只是简单吹两下，就送进嘴里。

　　陈莎莎则不然，她把胡萝卜、蘑菇、木耳、豆芽和辣白菜等，混着白米饭统统搅在一起，锅里瞬间升腾起一缕白色烟雾，她不得不眯上眼睛，朝后躲了躲。很快饭成了五颜六色的杂烩，陈莎莎饶有兴致地翻来翻去，终于挖起一勺送到嘴边。

　　“好好吃哦！大爱！”

　　杨曼不理她，兀自一勺一勺地吃着。

　　“杨曼，你为什么不像我这么吃？”陈莎莎一边吃一边好奇地发问。

　　“我为什么要像你这么吃，搅得乱七八糟，一看就没食欲。”杨曼慢条斯理地回应。

　　“这你就不懂了，我这样吃，每一口都能充分享受菜和饭的滋味，而你这么吃，有时吃到嘴里的就是没味的米饭，下一口又可能全是菜。”陈莎莎的理论一套套。

　　“嗯嗯，有什么分别？最后还不是都下了肚。”

　　“然后再变成一坨屎。”陈莎莎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杨曼放下勺子，抿了抿嘴，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陈莎莎。

　　“幸亏我吃得快。”

　　这句话更加让陈莎莎笑得不可开交，“还有重口味的，你要不要听？”

　　“不听！”

　　陈莎莎低下头，像没有听到似的，轻轻对杨曼说：“她吃过我的屎。”

　　“谁？”杨曼盯着陈莎莎，现出迷惑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阿姨啊！”陈莎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会吧？”杨曼难以置信。

　　“有什么了不起，我看到她就烦，不搞她我心里不痛快。”陈莎莎一边说，一边皱起那好看的额头。

　　“你胆子可真大，不怕被发现吗？”

　　“你信不信我往你的锅里放一点屎，你也吃不出来？”陈莎莎身子前倾，眼神促狭。

　　杨曼从上到下抚了抚自己的脖子，这件事接受起来真的有难度，虽然是自己的好友，她也并不知道陈莎莎会做出这种事。

　　“那你把......放到哪里了？”杨曼不想说那个词，用手指画圈圈代替。

　　“很简单哦，咖啡杯呀。”

　　杨曼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够狠。”

　　陈莎莎低头用勺子捣了捣饭，继续吃，没有任何阴影。

　　“你阿姨对你还可以吧？没听你说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杨曼还是无法理解好友。

　　“她想生孩子，想给我爸生个儿子，想得美，哼！”陈莎莎的语气硬硬的，带着毋庸置疑，眼中有恨意冒出来。

　　“那你也左右不了。”

　　“我当然有办法，她在家吃那些调经促孕的药，我都知道，她想生小孩，我就想办法把药丢掉。后来她发现了，我就拿我奶奶的药换掉她的药。你也知道的，有些药长得挺像。”

　　“你胆子真大！”

　　“怕什么，又吃不死人。我阿姨还恶人先告状，跟我爸说，我藏了她的药。她的小心思当我不知道呢？”

　　“你爸希望她生小孩吗？”

　　“我爸都四十多了，我本以为他是不想生的，现在看来，还是想要个儿子。如果我是男孩，我爸肯定是不生了。”

　　杨曼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其实有个弟弟，也不错啊，小孩子多可爱。”

　　“拜托，你醒醒。哪有这么简单！我爷爷奶奶一套房，我爸和我阿姨一套房，如果生了个儿子，肯定全是他的。”陈莎莎对自己的预测深信不疑。

　　“你怎么知道的？至少一人一套吧？”

　　陈莎莎摇了摇头，“不可能，我有四个姑，你懂的，我爷奶的房子和钱全是我爸的，她们都没份，我们老陈家祖祖辈辈都重男轻女。如果生了男孩，财产肯定跟我拜拜了。”

　　“我没想那么远。”杨曼的父母也离异了，弟弟是后妈和她爸爸生的。

　　“人和人想的不一样，再说你阿姨生你弟的时候，你才上小学二年级，你懂个屁呀。我都高一了，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生。”陈莎莎搅着锅里的饭，但已经不吃了。

　　“那你奶奶的意思呢？”

　　“我奶奶当然向着我喽，但是我阿姨如果生出个男孩，她也高兴啊。所以对他们备孕的事，就算默认吧。当然，当着我的面，没有人提这件事。不过他们瞒不了我。”

　　“所以你就这么对付你阿姨？”杨曼不认同陈莎莎的做法，觉得她太过分了。

　　陈莎莎冷笑了一声，“我对付她的还不止这招呢。我还剪过她的裙子，扔过她的文胸。把她的口红弄断，拿她的香水喷厕所。”

　　“你真的够了。”

　　“当初，是我答应我爸让她进门的。她是外地人，在X市没房子没工作，要不是我爸爸肯要她，她还不知道在哪儿讨饭呢？”

　　“人家也有爸妈的，好吧？”

　　“你说那对老的？”陈莎莎“呵呵”两声，“我告诉你，她的父母一心顾她的妹妹，从来不管她。因为她妹妹嫁的老公有钱。”

　　“既然你讨厌你爸再婚，当初干嘛又答应？”

　　陈莎莎扔掉勺子，嘴朝刘海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我爸说，他不会再要小孩了。据说我阿姨离过一次婚，就是因为不能生。”

　　“那你阿姨不是也很可怜吗？”

　　“可怜？”陈莎莎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是挺可怜。我奶奶不好惹，我也不好惹，我爸爸还不给她花什么钱。很多回我见她一个人偷偷在房间里哭，谁让她的命不好！”

　　“别这样啊，你阿姨总比我后妈好吧。”杨曼眼神透出几分忧郁。

　　杨曼的后妈一心扑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对杨曼几乎是不闻不问，好在杨曼从小懂事，也帮着她带弟弟，所以后妈倒是没有虐待她什么，不过极其冷漠自私就是了。

　　“如果我是你，早就反抗了，凭什么好吃的只给自己生的吃，还让你干家务，凭什么不给你买新衣服，还不给你报兴趣班，真是太坏了！要换了我......”陈莎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太老实，才会被她欺负。”

　　“是啊，他们出去旅游都不带我。”

　　“如果换了我，我会在他们临出门前，把车票找出来撕掉。”陈莎莎眯起眼睛，恨恨地说道，仿佛这事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

　　杨曼看了一眼好友，忽然笑出声，“那也太明目张胆了。你就不怕你爸打你？”

　　“我才不怕，我阿姨在我小时候第一次说要生小孩的时候，我就嚷着要跳楼，吓得她一直没生，当然也可能是生不出来。”

　　杨曼低头不语，情况真的不同，如果她是陈莎莎，她相信自己会和那位阿姨处得很好。

　　“你阿姨不是还给你买衣服吗？”杨曼试着提醒好友。

　　“花的还不是我老爸的钱。她讨好我是有目的的好吧？如果我在奶奶跟前告状，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陈莎莎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你后妈对你不好，还做得这么明显，你爸都不管，真是应了那句话，有后妈就有后爸。”

　　“我爸生意做得紧巴巴的，每天早出晚归，他哪有精力管我？我妈那边也生了个弟弟，更是没空管我。”杨曼的语调很平静，她早就接受了现实。

　　“你妈有多久没来看你了？”

　　“两年多了吧。”杨曼表情平静。

　　“我去！”陈莎莎眼睛一翻 ，“你这是什么妈，我妈好歹每星期都接我过去，而且她也没有再婚。”

　　“所以咯，你还不知足？”杨曼说起话来，似悟透红尘的老僧。

　　“她找了我爸，活该她倒霉。反正我绝对不会让她生孩子，妹妹也不行。要生我就闹自杀，看谁斗得过谁？你想想，我爸如果真的再生一个，我们之间相差十七八岁，以后这个小孩肯定要我管，我凭什么给自己找麻烦呢？”

　　“好吧，你赢了。”

　　杨曼站起身来，二人结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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