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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跑了
午后的风暖融融的,风里带着午间山中树木温和的木香。
红色的小小身影缩在高大的树木上,重重树影遮住大半背影,只能隐约看见她长长的发辫,和一只在空中晃来晃去的小腿。
看着是个贪玩的小孩,陈安看得心里发慌,不禁出声提醒。然而声音一响起,反而把人吓了一跳。那团身影前后晃了晃,摇摇欲坠,让人捏一把汗。
那人稳住身体,转过脸来。茂盛的树枝被拨开,一张明媚的脸显露出来。
陈安愕然,他还以为是个小女孩。
尹络看着下面这两个奇怪的人,从树上跳下来,拍拍手上的木屑问道:“你们是谁?”
两人一身白衣,衣襟处都滚了金边祥云,气质出尘。站在前面些的青年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惊愕,想必刚刚叫他“小朋友”的就是他。其身后那人则冷冰冰的,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
合欢宗这是来客人了?
尹络对面的陈安心底有些尴尬,眼前人粉面桃腮,双眸熠熠如星。他脸颊还有些肉乎乎的,红扑扑的,像两颗小桃子。明艳中竟杂糅了些许天真可爱。虽是一张姣好的面容,但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女孩儿。
他回头,对师兄眼神示意,但对方只是默默地抱臂没有理他。
他只得认命,对着尹络拱手道:“在下陈安,天门宗弟子。”他侧身让出他身后人,“这是我的大师兄,周珏。”
尹络瞥向那个周珏,对方不声不响,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天门宗,天门宗……尹络吃了一惊,这不是鼎鼎有名的那个剑宗么,正道之首,他们合欢宗可远不能及。怎么今天跑合欢宗来了?
尹络满头疑惑正要问,却见山门处出来了好几个宗主殿内的弟子。他们径直走向那天门宗的两人,恭敬道:“两位请,宗主正等着呢。”说完,就立在一旁,等他们上前。
这次那个周珏领先一步快步上前,陈安不好意思地冲尹络笑笑,也赶紧跟上他师兄,被一众弟子领走。
尹络拧着眉看他们越走越远,虽然心里疑惑,但是显然他不可能跟上去强问。这么稀奇的事,不到半天肯定能传遍宗内,到时候再抓个弟子问问就好。
不知道师父回去没,还是尽快回云釉山。
…
迟漓撑着脑袋坐在主殿内巴巴地等,一只脚有节奏地点着地面,显示出他迫切的心情。
他可不急么!宗里魔毒的事儿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这个宗主再不管事儿也不能放任这事恶化下去,天天的想的他一头秀发都掉了不少。
如今那天门宗的人终于来接这个烫手山芋,可把他高兴坏了。据说那魔毒不止在合欢宗弟子身上发现,最近还被发现出现在了人间凡人身上。对于这种事,他们正道怎么能不管?迟漓背着上天的谴责,对这事儿感到特别高兴。不涉及正道和无辜,那群正道可不会为合欢宗出手,只能说老天都在帮他。
门外跑进一个小弟子,到迟漓身边:“宗主,他们来啦。”
迟漓听了,立马端坐好,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也瞬间下去,堪称变脸。
主殿前聚着许多合欢宗弟子,都是慕天门宗弟子的名而来的。在无数秋波媚眼中,周珏脸黑成了碳。他目不斜视地躲过一众能扒衣服的目光,直往殿门而去。
周珏与陈安一进门,就看见高高主位上正襟危坐的俊美青年,他眉眼温和,嘴角微微上翘。见了他们,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
迟漓矜持地开口:“不知两位来我合欢宗所为何事?”
周珏冷眉冷眼,略一拱手道:“想必迟宗主应该知道,正是为魔毒一事。”
“哦?天门宗也被魔毒所扰?”迟漓嘴角露出暧昧的笑。
周珏冷道:“不曾。只是此毒已为祸人间,天门宗不能不管。”
迟漓面色凝重,眼含担忧:“竟有这种事。可那魔毒顽固,目前——”
周珏:“我们自有办法可解。”
“……”迟漓强撑着笑:“那你们今日这是?”
周珏目光扫过周围一众合欢宗弟子,随后转回到迟漓身上,“是为了借一个人。”
“嗯?”迟漓来了兴趣,他合欢宗的人还能被天门宗点名要借?
“一旦染了魔毒,毒性就会流转分散至全身各处,附着在人本身的灵气上,根本无法自我排除。若要解魔毒,需配合我宗法器,再让一擅长内修灵气之人将魔毒导出。”
天门宗主修剑,但作为正道之首的宗门,内修当然也一样优异。可术业有专攻,若论内修,没什么能比过合欢宗这样,主要靠将他人灵气与自身相融来修炼的修炼方式。
一般宗门,三息之内能让灵气循环一周身就算不错,可合欢宗随便拉一个弟子出来,就能在一息间让灵气循环三周。简直天差地别。
虽然他们不愿意跟合欢宗打交道,但是为了最好最有效地解决魔毒,他们不得不这么选择。
“在内修上,一般宗门无法企及合欢宗。”
这话听得迟漓很是舒心,矜持谦虚的面具差点儿掉地上。
周珏眉毛微抬,“合欢宗内修本就强大,且据我所知,合欢宗分为三支,其中采花宫更是精通。”
听到他说起采花宫,迟漓表情略沉。
“我们想借的便是采花宫最优秀的那个弟子。”周珏顿了顿,“若我没记错的话,他叫……”
迟漓面无表情地接过他的话:“尹络。”
周珏颔首,“正是。”
“……”迟漓头痛。
借谁不好偏借他!他要是做主答应了,凌镜怕不是能把他撕了。可人天门宗的都主动上门求合作了,他直接拒绝了也不好。
于是他蔫蔫地说:“这……要看他本人的意愿了。”要是尹络自己愿意,跟他们走了,到时候凌镜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他徒弟自己要去的,关他屁事!要是尹络不愿意,那更是什么事儿没有,正主不乐意去,他天门宗还能绑了去不成。顶多他合欢宗在外界多个弟子不识好歹的印象,反正本来名声也不咋样,随它去。
“向来不是宗主指派弟子?”周珏皱起了眉,看起来更难接近了。
迟漓打哈哈:“我们宗一向注重弟子人权。”
陈安一步上前拉住周珏的胳膊,赔笑道:“我们等等看,等等。”
周珏压下一口气,负手而立。
迟漓派人去叫尹络,不过一刻钟,人就来了。
那团火般的红跨入大门时,陈安立刻瞪大了眼,周珏脸色也一沉。
尹络一进门就碰上这两张脸,有些吃惊。他回云釉山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被宗主唤过来,一进门,那两人脸色还突地一变。尹络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脸,他怎么了?
尹络顶着周珏他们的目光缓缓挪过去,“宗主,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迟漓轻咳两声,确认了他的身份:“尹络。”
迟漓刚叫出他的名字,周珏泄了口气。陈安脸上的震惊更加明显,眼前这人与他的身份实在太不相符,他还以为采花宫最好的弟子是个绝世妖孽呢,这个尹络看起来怎么也就是个刚长大没多久的,长得好看些的孩子。
虽说大家起码都百来岁的人了,说孩子什么的也不大合适……陈安抓抓头发。
迟漓笑了笑道,把二人的来意复述了一遍,提到魔毒时,尹络心虚地往旁边挪了挪。
“天门宗法器可解魔毒,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尹络愣了,魔毒可解……他眼中迸发出亮光,这是不是说明他终于可以摆脱那毒?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解毒还需他帮忙,这说明他有那个能力,只是需要天门宗的那个法器。尹络心思活络起来,现在不能暴露他中毒的事。那么就得跟着他们下山,然后在他们解救苍生的时候,“借”一下他们的法器,解救一下自己,皆大欢喜。
真是上天眷顾!尹络差点就脱口而出“好好好”了。
在外人眼中,他的表情由惊喜瞬间转为平静。尹络低着头,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可我师父不会同意的,我还是不去了。”
他偷溜的事儿才过去没多久,师父绝对不会允许的,就算他答应了也没用,短期内师父可不会再闭关。
尹络对着迟漓摇摇头,迟漓懂他,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陈安看着尹络消失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眼睛转向一边的周珏。
事情没办成,周珏也不打算再耗,再找别人就是。于是他微一拱手,打算就此离开。
迟漓却挽留道:“今日晚了,两位何不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出发也不迟。”
周珏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却被陈安撞了下胳膊。
“师兄,我看合欢宗风景也挺好的,我们就住一晚吧。”
周珏眉头拧得老紧,正要说什么,却见陈安对他眨了眨眼。周珏微怔,把话咽下去,沉默着,当是默认了。
…
云釉山。
尹络正哼哧哼哧地收拾着屋里。他亲手把师父屋里整理得干干净净,换了三五遍水,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随后又去找来好茶,把山间灵泉水加热沏茶。
滚水注入茶杯,茶叶在滚水中舒展开,随着水波上下漂浮,瞬间,茶香就出来了。水气袅袅中,尹络有些失神。
其实师父不爱喝茶,他从不饮食。不像他这样,老贪吃嘴馋。可是他除了给师父泡泡茶,就没什么能报答师父的了。师父好像什么都不缺,还老给他塞东西,隔三差五就送他叫不出名字的稀奇玩意儿。
尹络盖上茶杯盖,嘴角挂着微笑。但是师父很捧场,喝他泡的不那么好的茶也喝了几十年。
正傻笑着,凌镜回来了。
尹络腾地站起来,捧着茶就跑过去,“师父你回来了!”
“嗯。”凌镜低声应道,他凑向尹络的手,“很香。”
受到夸奖的尹络有些不好意思,“是茶好。”
凌镜走向沉玉,尹络亦步亦趋跟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师父今天很疲惫。
凌镜坐在沉玉上,尹络耷拉着眉毛看他,像只忧愁的小狗崽。
尹络放下茶杯,跪坐在他身边,忧心忡忡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凌镜微笑着摇头,变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尹络狐疑地接过打开,是一颗白得近透明的小药丸。他听见凌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修习合欢宗功法,难免与我的功法混杂冲突,这可帮你调理。”
凌镜没少送他这样那样的丹药,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了。但是今天,不知是凌镜的神情太过疲累,还是云釉山夜里的风太冷,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的。尹络突地鼻头一酸,一把抱住了凌镜的腰,吱吱呜呜道:“师父你真好,你永远都是我师父,我要一辈子当你徒弟!”凌镜原本要落在他头上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盖到了他头顶上。
尹络上气不接下气:“等我、等我以后厉害了,我一定报答您呜呜呜……”
尹络这场莫名其妙的哭开闸放水似的持续了半个时辰,凌镜哄着他去睡觉的时候他还打着哭嗝。
尹络躺在自己床上,闭上眼睛。窗外天色从黑转为深蓝时,他睁开了眼。他坐起来,悄声拿起床边的布袋,系在腰侧,袋子看着一拳大小,却装下了此行他的所有东西。这晚他根本没睡,本来就哭红的眼睛盘着很重的红血丝。
他在门边探头探脑,师父那边没有动静。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在屋门外,黎明最冷的山风中,尹络在屋前绕来绕去。
白天他拒绝了天门宗那两人,但也只是表面上罢了。在听到可以解魔毒时,他就决定无论如何要跟他们下山。当时他拒绝,不过是怕师父知道他同意后会阻止他,他又不能和师父说魔毒的事,只好再一次溜走。
此行不会一帆风顺,也许会遇到各种困难,但是他必须去。
尹络定了定心,迅速往山下而去。
…
窗前,山风拂来,吹起窗边人一头银丝。他浅灰色的眼神平静无波,看着窗外,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
几个时辰前还说要报答他的小徒弟这就跑了。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脑海中回响起尹络那句“永远都是我师父”,凌镜惯常波澜不惊的脸上涌起烦躁。
六十多年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还记得那一日,他努力地压制体内乱窜的灵气。彼时更加天真无畏的尹络突然冲进来,身上仅着朦朦胧胧的轻纱,欢快道:“师父,我们做道侣吧!”
他一惊,灵气四窜,无意间一掌将他打出。他的身后,是云釉千丈悬崖。
待他终于稳住体内暴动,下山去寻他时,尹络正歪在乱石滩上,身上满是伤口。一只手和一条腿扭曲着,无力地落在地面。另一条腿屈起,遮掩身体。
看到他时,他大眼睛里满是惊惧,瑟缩着说:“师父我错了。”
凌镜从没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看过。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尹络都不再黏在他身边师父长师父短地叫,再后来,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前。但是,总是有哪里不一样了的。
…
今日初一,天上没有月亮。下山路上,尹络意外地遇到了昌茗。
昌茗没多问他什么,只是把书还给他,面色带愁。
尹络见天还早,问他怎么了。
昌茗摇头:“还是不行,唉,师弟,别人一碰我我就紧张,觉得……难以忍受。”
尹络沉默了,半晌他道:“既然这样,你还是找个真正喜欢的人吧,不必为修炼强求。”
昌茗愣住了,尹络的想法简直与合欢宗的宗旨背道而驰。合欢宗向来与天下绝大多数人不同,他们信奉身为外物,他人以剑修道,他们以身修道,不过都是修道,分什么高低贵贱?若真要找什么真心喜欢的人,那得耗费多少光阴,修为得落后多少!
可是尹络不一样,恍惚间,昌茗似乎觉得有什么被打破了,也许是多年来对自己的勉强。
尹络把书推给他,“你留着吧,以后可能也有用。”
昌茗诺诺地答应。
尹络掠过他继续走,昌茗默默盯着他的背影。突然,他回首道:“对了,如果无法两情相悦,也不要强求。”
说完,他蹦蹦跳跳地往天边逐渐光亮的方向而去。
山门处,陈安伸长脖子左右张望,突然,他眼睛一亮。得意地笑道:“我就说吧,昨天我就看他表情不对!”
周珏双手抱臂,依然一脸冷漠,目光却越过层层树影,远远地落在山间那跃动的红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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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啊呀呀好久没出现了!之前的书名因为河蟹问题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