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最近有点怪

　　尹络在赌，赌华云根本没办法证明他中了魔毒。

　　中了魔毒的弟子大多直接死在了宗外，好不容易回来个红药堂的弟子，不过一天也死亡。这件事的调查由御法门主导，调查期间传出来的消息不多，要么是机密，不能传出。要么，就是根本没什么成果。

　　华云的急躁来的可疑，还特地派人去他院中采秋海棠抹黑他，如果有判断是否中了魔毒的方法，为什么不直接用在他身上，证实了后，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他隔离，再抹黑不是更为方便？华云那跳脚的样子，那急切的想把一切罪名推到他身上的样子，让他更加坚定，事情有蹊跷。

　　尹络大胆猜测，整个合欢宗连如何判断是否中了魔毒都不知道。只说出现了一些症状，而这症状是什么，也没有公布。若是真的怕魔毒传播，不应告知弟子是怎么样的症状，如何自我判断，何必将整个宗弄得人心惶惶，病急乱投医呢？

　　除非他身上出现那绝对标志性的特点——焚为焦炭而死。

　　可是最近，那奇怪的高热症状再也没出现过。不知是不是药泉和仙药的缘故，总之，短时间内让他到达那最后一步应该是不可能的。

　　尹络信心十足。

　　可是……尹络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宗主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手腕被他握住，明明没使什么力，他却有种自己如何都挣脱不了的感觉。

　　他动摇了，难道他的推断全是错的吗？宗主他说，他试试便知。

　　犹如当头一盆冷水倒下，尹络整个人僵住，浑身发冷。

　　周边的御法门弟子都伸长了脖子，擦亮了眼睛，期待着那结果。尹络是真无辜还是假镇定，很快就能知道。

　　有灵力自手腕处探入，丝丝缕缕顺着每一条筋脉往身体里游。尹络垂着头，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快要被煮熟的虾，慢慢地蜷起了身，再不能像刚才那样理直气壮地直着身体。

　　大殿上方，忽起了一阵风。

　　喧闹的人群在殿外的广场上，聚成好几堆，像一群蚂蚁。

　　突然，人群轰动。他们仰着脸，每个人脸上都是惊叹，眼见着一人飘然而至。

　　浅灰色的眼，雪一般的发，面容若天公巧绘，带着三分天然的笑意，真如谪仙一样。

　　风中，雪白的发丝飞舞，他仿佛是虚幻的，下一瞬间就会飘散不见。然而他那一身玄色长袍将那虚幻的感觉压下，平添了几分真实厚重感。

　　众人愣住了。

　　人群中有人问：“这是谁？”

　　“这是，是凌镜师尊！”

　　“什么？”

　　那人被白了一眼，随即听人说：“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凌镜师尊向来很少在其他地方出现，这些年更是少。”

　　“那他今天为什么突然来这儿？”

　　“是不是傻，喏，殿里跪着那位可是他唯一的徒弟。”

　　殿外邈远的窃窃私语传入殿中，只剩嗡嗡声。

　　尹络更是无心去听。陌生的灵力已经势不可挡地深入他体内，逼近他的丹田。被外界强制侵入的感觉让他无力，心神也动摇得更厉害。他咬着唇，眼眶中渐渐凝聚泪水。他内心万分抗拒，同时也升腾起绝望，这一切终究还是无法挽回。

　　灵力即将要探入丹田时，突然停住了。随后，一下子尽数撤离。

　　宗主放开他的手腕，惊奇道：“我们合欢宗真是厉害了，居然还有依然是元阳之身的人！”

　　众人通通愣住，元阳之身！他们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跪坐着的尹络，倒吸一口凉气。元阳之身，采花宫弟子！这年头还真是什么稀奇事儿都有！

　　同样感到惊愕的还有尹络，他不解地看向宗主，却没有的得到眼神的回应。周围这气氛，要不是尹络把回来那天自己身上的惨状记得清清楚楚的话，他都要信了。

　　眼眶里还挂着泪，而他彻底被这情况震住，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哭不出来了。但这幅泪珠要掉不掉的模样看在他人眼里，意味就不一样了。这分明是被冤枉了，沉冤得雪后委屈的泪。

　　“这怎么可能……”华云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若霄没道理骗他。

　　情势的转变让华云慌了神，他高声道：“即便他是元阳之身，也不能证明他没感染魔毒！别忘了，魔毒可是能通过接触传染的！”

　　“他不慎接触中毒者染上魔毒后，害怕被控制所以动手，不也顺理成章，不是吗？”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在思考着华云的话。

　　“是么？”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

　　跪在地上的尹络身体突地一震。

　　华云看着殿门处的人，大脑空白片刻。凌镜脸上带着笑容，他却觉得不寒而栗。凌镜缓步走来，他跪下行礼：“师尊。”

　　凌镜路过他，在尹络身边微微停顿，却没停下。

　　尹络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内心惶惶，低下了头。对于凌镜的出现，他不知为何，心头发酸，眼眶也微热。

　　“迟漓，你这半天审出什么来了？”

　　迟漓回到座位上，懒散道：“我不中用，那你来审你徒弟。”

　　凌镜唇角一勾：“审他？”

　　华云见他俩交谈，正要从地上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起不来，保持着跪姿。

　　他正奇怪，却见凌镜转过身来，浅灰的双瞳对着自己的方向。

　　“那你的确是不中用。”这话是对迟漓说的。众人屏住了呼吸，居然敢对宗主这么说话。再看迟漓，居然也没生气，反而托着下巴一脸看戏的表情。

　　“我闭关多日，对宗内事情不怎么了解。听说息殿一弟子接触过红药堂一中毒弟子后也中了魔毒，两人一起化为焦炭而死？”凌镜问道，却不知道是在问谁。

　　没有人上赶着回答，迟漓也毫无所动。尹络左右看看，正要开口习惯性地回答师父问题，却被他一个眼神瞥过来，立马住了嘴。

　　华云见状，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是……我们当时也没想到魔毒这样也能传染。”他的额头流下一滴汗，声音也隐隐有颤抖。

　　“可那息殿弟子身上为何中了御法门的攻击？”凌镜笑问。

　　华云一怔，以手撑地：“不、不知道。”

　　御法门的攻击？那弟子不是因魔毒而死么。周边御法门的弟子瞬间有些混乱，这一切怎么越来越复杂了。而且，华云这回答，没有否认……

　　有关魔毒的事一直是御法门在主导，基本是御法门说什么，整个宗就听什么。对于未知的魔毒，大家都带着恐惧，无人敢接近。那个红药堂弟子和息殿弟子的死也被定论为因染了魔毒，没有人会质疑，也没有人愿意去检查。

　　华云握紧了拳头，凌镜的眼神让他浑身冒汗。他低着头，脑中浮现他不想再想起的回忆。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息殿弟子要将昌昀师兄原本灵牌的位置挂上别人的，昌昀师兄才走了多久！平日里他备受人尊敬，去了后竟然那么快就要被抹去位置！他气急，没忍住出了手，却不想那弟子直接倒在他眼前，息殿中的灵牌也立刻碎了一块。

　　他可是除了昌昀师兄外，最被师父看中的弟子，他不能因为一次失误前程尽失。人都会犯错的不是吗？而且，他不是故意的。他只能将那息殿弟子做成因魔毒焚身而亡的样子，为了不露出马脚，连带着那个中了魔毒的红药堂弟子一起。反正他也，活不成了啊……

　　华云摇头，妄图将两人焚烧的场景从自己脑中除去，然而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他越是不想想起，那记忆越是清晰，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了焦糊味儿。

　　“他把昌昀师兄灵牌的位置换下了，我一时激动和他打了起来，后来……后来我就走了，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就被传染了魔毒。”华云呼吸急促，一张脸抽动着，眼珠飞快地转。

　　整个大殿没人说话，落针可闻。御法门的弟子们愣愣地望着他们的师兄，心里莫名升起寒意。

　　凌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量，“你与他起了争执，失手将他杀死。为了掩饰，你将他和红药堂弟子一起，做成魔毒发作而死的样子。用了最烈的墟峒火，废了近百张火符。火符是若霄去领的，燃了足足两个时辰……”凌镜越说越细，仿佛他亲眼所见，“后来你怕若霄败露这事，索性也杀了他，想将一切嫁祸给尹络，如果以后让人发现了那两人死的蹊跷，也可以都推给——”

　　华云猛地抬起头，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喊道：“不是！若霄不是我杀的！”

　　殿内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各个御法门弟子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尹络心里一寒，他不知道为什么师父知道的这么清楚，但下意识地相信他的话。若霄不是华云杀的，那其他的？他感觉自己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以前以为华云只是心高气傲唯我独尊，可绝想不到他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察觉到陡然冰冷的气氛，华云恍然反应过来，急忙辩解：“不，我没有做这些事！”

　　然而凌镜却再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他走到尹络身边。尹络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凌镜一低头，尹络手腕上的红痕醒目非常，他略带不悦地皱眉，往手腕而去的手方向一改，绕到他腋下，把尹络整个人抱孩子似的拉了起来。

　　腿跪的太久，已经麻了，再突然来这么一下，尹络毫无疑问的一头摔进了凌镜怀中。凌镜顺势接住他，手轻轻放在他背上，一举一动都那么轻缓。

　　鼻尖都是师父的气息，尹络吸吸鼻子，有点想哭。在怀抱里，也许是下意识的感受到了安全，连日来的委屈悉数爆发，他紧紧贴着凌镜的胸膛，胸口剧烈起伏，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许久不见的那奇怪的热又出现了，尹络雪白的脖颈噌地变得通红。凌镜感受到怀中人不同寻常的高温，又看见他裸露在外的通红皮肤，平静如冰湖的眼瞳突地一颤。

　　凌镜一手覆在他的头顶，一手揽住他的腰就往殿外而去。

　　角落处，若晴看着凌镜带着尹络离去的身影，淡淡道：“我说了，他会没事。”

　　若雨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天空，心里莫名空落落的。明明尹络师兄没事了她应该高兴的，可是，她却莫名又有些失落。

　　刚刚凌镜师尊紧紧地把尹络师兄护在怀里，像抱着宝贝似的。他进去不过一刻钟，尹络师兄就全身而退了。

　　他把尹络师兄保护的真好，真厉害啊。若雨想。

　　“若雨你去哪？等等。”

　　若雨摇摇头，耷拉着肩膀独自一人往回走。

　　…

　　凌镜那么干脆地就走了，带着尹络。整个大殿只剩一众御法门的弟子和主位上的迟漓，还有跪在殿中的华云。

　　这场景似曾相识，不久前，跪在这里的还是尹络。

　　“宗主，我……我没有。”华云还在努力辩解着。

　　他看见迟漓还是那样懒散的姿势，可慵懒的气质不知为何彻底消失。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那黑瞳平静无波，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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