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逢鬼

　　时春，钱塘烟草正茂，一主一仆自远处来，客此。
　　主人坐马上，白面红唇，青衫摇扇，不胜风流。仆为垂髫小童，肩荷重担，手牵白马，不觉累。路人争相回顾，拈须眺望。
　　至暮，游人寥寥，行至长堤，忽见岸旁有异。仆停担上前，见柳下一双黑履。拾得递与主人，视之，履面犹新，锦温绸软。
　　主人曰：何人遗此履耶？不若收入担中，待人询问，无人，则赏与尔。
　　仆喜，收履于箧笥中。
　　复行数里，月上天心，周遭荒野，不见人烟。仆先行，见一古寺，喜道：夜可宿矣！遂引绳上前。
　　入寺，见僧侣已无，庙宇皆空，尘埃覆台，青苔掩地。落叶无人扫，残瓦何处修。殿中唯余经书几卷，蒲团几张。后院近潭，但闻水声泠泠。
　　主人盘膝坐于中殿，小童抱薪取火。火刚生，忽闻雷声嘶鸣，电光遽闪。顷刻，骤雨已至，穿墙拍瓦。
　　主人叹曰：方才良辰，竟多变至此。
　　又闻拍门声渐大，不似雨声，疑为路人借檐避雨，乃差小童启。
　　门开，果有人入。来者髻发高束，面洁无须，身着道袍，腰间悬壶，却是个游方道士。
　　主人问所从来。
　　道士步入，见火光中端坐一青衣公子，姿容甚美，不觉魂荡神怡。上前亦坐，笑曰：我乃龙虎山弟子，游历四方，捉鬼拿妖，偶经西湖，日暮夜晚，又逢大雨，故此寻寺避雨，敢问公子高姓？
　　二人互通姓名，方知青衣公子姓江，名听雪，字待春，芙蓉城人士。道士姓张，单名黎，无字。
　　因年纪相仿，又面貌颇佳，二人围火夜谈。寺外巨雷劈木，虫哭狐鸣，亦不惧。
　　张说及平生所遇之妖鬼，所逢之罕事，皆引江听雪奇，不知不觉，痴迷忘时矣。
　　及天明雨歇，张起身欲走，江不舍，忽见张衣下一双赤足出，莹洁无垢。
　　江取黑履，双手相赠，曰：□□谈，无以为报，此履为昔所拾，今赠与尔，他日行路，勿复忘我。
　　张提鞋细视，不穿，纳入怀中，反看江郎凤眼青丝，不胜荡漾，抱之欲与狎好。笑曰：此为我物，缘何卿拾得之？方知为你我有缘，不可逆也。
　　江疑道：岸边之履，何言为尔之物？
　　张退数步，忽而周身滴水，不尽不涸，面色遽白，双目突眦，曰：我乃西湖水鬼，卿惧否？
　　江展颜笑曰：何惧？
　　张喜不自禁，复为人貌，上前寻欢。忽被人扣于身下，江曰：尔为水鬼，生前又为道士，岂不知芙蓉城乃鬼城之别称耶？彼此彼此。遂欺身压上。
　　张初觉疼，后渐得意趣，抬股相迎，如鱼得水，始识欢好之乐。
　　江容貌昳丽，张黎尝失神凝视，江以袖遮面曰：初相逢，尔说尽妖鬼罕事，甚趣，今成好事，君无话矣？
　　张扯袖涎笑曰：卿喜，必日说一则矣。
　　此后，二鬼日则泛舟西湖之上，说天下之诡事，日进一则，从未间断。暮则栖身古寺，缱绻欢好，若阳间之夫妻，如胶似漆。
　　后有心奇者闻之，结伴观游，唯见一叶轻舟泊于湖心，人已杳然无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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