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相

　　腊月末，北风刮得猛烈，呼啦啦的狂风吹着衣袍猎猎作响。彻骨的寒冷像蛇一般，随着风钻进领子里，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平安城大街上已经没了人影。几盏昏暗的灯火挂在外头，随风飘摇，细长的影子忽远忽近，如同鬼魅。

　　这时，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车头坐着一戴斗笠的汉子，扬着长鞭，正赶着马车前行。身后车板上坐着另一人，穿着件厚袄子，双手冻得通红。

　　前头那个叫虎子，身后坐着的那人叫是二狗，两人是兄弟。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做正经事，最后没法，干起了阴司买卖，专门替人送葬。这不，今天他们又接了活儿，要将车上的这具棺材埋到郊外去。

　　“虎子，还要多久啊，我都快冻死了！”二狗搓着手不住呵气，牙齿咯咯打颤，“这鬼天气，真他娘的冷！”

　　“急什么，远着呢！”坐在前头的虎子头也不回道，口中吐出的热气化作白烟瞬间消散。

　　“哎……”二狗长叹了一声，捂着被风刮得生疼的脸，闷闷不乐，“虎子，你说我们招谁惹谁了，偏要受这罪！这少夫人昨天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死了？本来今晚还打算叫上老六他们一起喝酒的，现在是甭想咯！”

　　“谁知道呢！她那个病秧子，再怎么死撑也活不过这个月，迟早要死。”虎子也附和道。

　　毕竟大冬天的，冷成这样还要出来给人送葬，搁谁也不愿意。说心里头没点怨气是假的，只不过这次要送葬的人有点身份，给的报酬奇高，这才让他们把满腹牢骚给憋了回去。

　　车上的棺材上铺着厚厚的稻草，掩盖得很好，不仔细看还真难被发现。不过这口棺材棺木锃亮，钉了钉子，外头还用白纸封了字，上头写着“杜府三少爷之妻”。字迹很深，还有墨香，显然是刚贴上去不久的。

　　“哎，她死就死了吧，还要连累我们受罪。”二狗没好气地朝棺材板踢了一脚，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虎子闻声转过头来告诫道：“你可小心点吧，要是惹恼了她，可有你好受的！”

　　二狗一听，顿时毛骨悚然，心里头有些畏惧。于是收回了脚，一屁股坐在了稻草堆上。他又瞪了一眼那口棺材，啐了声“晦气”，挪了挪屁股，坐到了车尾处。

　　车轱辘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愈发响亮，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恨不得连一丝风都不放进来。

　　梅一棠在浑浑噩噩中恢复了些许意识，她只觉得头疼欲裂，胸口好像压了块大石般喘不过气来。闷热，窒息。

　　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想要让自己舒坦些。可随即而来的却是刺鼻的的酒臭味和木头香，二者相混，让人更加难受。于是她又用力吸了口气，发出嘶嘶的声响。

　　坐在外头的二狗正被冻得瑟瑟发抖，冷不丁听见棺材里头传来长长的吸气声，顿时虎躯一震，吓得瘫倒在地。

　　“虎子，虎子！”他大声叫嚷，两眼直勾勾盯着那棺材。

　　“怎么了？”虎子正认真赶着车，听见二狗叫他，便扭过头来。却见二狗子趴在车板上，脸色惨败，指着那口棺材道，“虎子，她活了！”

　　“什么活了？瞎说！”虎子才不信他的话。他干了这么多年阴司活，怎么可能连人是死是活都分不清。

　　“是真的，我刚刚听见她吸气了！”二狗依然坚信她活了，害怕得要命。

　　马车停了下来，虎子从前头翻上了车板，将耳朵贴在棺材板上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都没有听见。
　　“没有啊，没声音啊。”虎子起身，拍了拍袄子道，“啧，你这胆儿……”

　　不信邪的二狗也凑过去听了听，果真没声音。理亏的他只好嘀咕道：“啧，可能是我听错了。”

　　虎子回到前头，马车又开了起来，趁着城门关闭之际，他们出了城，往郊区赶去。

　　出了城门，马车颠簸得愈发厉害了。棺材中的梅一棠被震得头脑发晕，忍不住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她想起身，可挣扎了半天也没爬起来。这才发现，全身上下都被绳子捆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一瞬间，梅一棠清醒了过来，脑海中回想起几个时辰前的一幕。

　　“少夫人，这杯酒你喝了最好，不喝也得喝。反正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明白吗？”那个人笑得十分残忍。

　　一杯酒递到她的面前，随即捧上来的还有一条白绫。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梅一棠吃惊不已，连连摇头拒绝。

　　“哼，为什么？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那人的声音尖锐，随后将整杯酒灌入她口中。

　　她使劲挣扎着，闭嘴不愿喝。可一旁已经有人上来擒住了她的四肢，掐着她的下颚，让她无法躲闪。浓烈的酒如火苗在肚子里乱窜，她感到一阵剧痛，随后失去了知觉。

　　“她死了。”
　　“行了，把她装进棺材埋了吧！到时候就说少夫人病情恶化，不治身亡。”
　　“是。”

　　梅一棠被人抬了出去，装进了棺材中，被钉了钉子，口中还塞了块布条。

　　此时，她无比绝望地认识到，这一切都是个阴谋。从遇见那个人到提亲，再到出嫁，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好的。而梅一棠，就被他这么将了一军，成了他的垫脚石。

　　她在黑暗中用力挣扎起来，双脚在棺材里乱蹬，发出“咚咚”的声响。空气越来越稀薄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双手也使不上劲。

　　“虎子，虎子！”身后的二狗又叫喊了起来。

　　虎子不耐烦地转过身去，问道，“又怎么了？”

　　“你听！里面真的有动静！”二狗这次浑身颤抖，脸色比前一次还白，手指着那棺材，嘴巴张得老大。

　　虎子凝神听了一会儿，风吹过来，棺材里的动静被掩盖了过去。于是他摇头道：“哪儿有声音啊，都是你的幻觉。”

　　二狗一个箭步冲到了前头，抓住虎子的肩膀急道：“真的，虎子，我这次绝对没听错！”

　　见二狗如此认真，虎子也微微有些疑惑了。他再次把马车停了下来，凑过耳朵去，贴着棺材板听了听。

　　这一听，他傻眼了，里面果然有声音。梅一棠正使劲挣扎着，双脚打在棺木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这……”虎子也被吓了一跳，当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虎子，怎么办？不会是诈尸了吧？”二狗在一旁神色慌张，想起刚刚他还踹了这棺材一脚，更是害怕，连忙对着那棺材就跪下了，“少夫人，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踢你的……”

　　话还没说完，棺材里便传来一阵巨响。不过这声巨响也只是一瞬，咚的一声就没影儿了。

　　二狗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鹅毛大雪飘在两人肩头，寒风呼啸而过，但两人就像雪人儿般，一动不动吓在了原地。

　　虎子咽了口唾沫，缓缓走上前去，从稻草中翻出了铁锹。回头一看还站着不动的二狗，催促道：“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啊！”二狗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也翻出了一把铁铲。

　　“管她是人是鬼，咱们先把棺材埋了再说，然后赶紧离开这里。”还是虎子淡定些，操着铁锹就开始在路旁挖起了坑。

　　二狗忙不迭点头，身子抖成筛糠了。与此同时，棺材里又传来深深的喘气声，在黑灯瞎火的荒郊野外，更添了几分诡异。在极度恐惧之下，两人手中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而躺在棺材里的梅一棠，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刚刚将头撞在了棺木板上，现在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神志更不清楚了。也不知怎么的，毒酒的威力又漫了上来，她的身子开始痉挛，抽搐，不一会儿就开始口吐白沫。

　　外头的虎子和二狗还在加紧挖坑，神经高度紧张。野外的树林传来一道咔嚓声，登时吓得两人头冒冷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没事，是雪压断了树枝的声音。”虎子缓了缓，安慰二狗道，虽然自己也心扑通普通跳得厉害。

　　二狗点了点头，两人又继续挖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坑挖好了。二狗和虎子一人搬着棺材的一头，匆匆忙忙将棺材扔进了坑里，宛如烫手山芋。

　　“快快快，埋起来。”二狗催促道。

　　两人奋力地铲着土，将冰碴和硬邦邦的土块扔到棺材上，噼里啪啦。

　　这时，里头的梅一棠才发觉不对劲，更加卖命地挣扎起来。可是越挣扎毒发越快，加之里头本就封闭，空气稀薄，现在的她身子软趴趴的，根本没力气动弹。

　　救命！

　　梅一棠在心中歇斯底里，但是她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二狗和虎子眼见棺材就要埋好了，匆匆上去踩了几脚，把铁锹扔回车板就转身离去。两人驾着马车，逃也似的往回狂奔，不敢回头看。

　　棺材中的梅一棠感觉空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呼吸也急促起来。终于在吸食尽最后一点空气后，双手一垂，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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