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湖·烧雪

　　又是阳春三月，柳絮轻飞。
　　城头独坐，少年轻抚着手中镶了珍珠的短刀。
　　弯弯的刀锋如一轮新月，亦如一位故人总是轻扬的嘴角，他又想起了那个活泼的女孩。
　　我曾经以为，我能守护你。结果，却是我作见证，眼睁睁看你跌向地狱……
　　“小念？”
　　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念转头，钟剑湘立在他的身后。
　　钟剑湘瞥到小念手中的珍珠刀，想说的话忽然止了口，两人陷入了与春光不能相容的沉默中。
　　最终，还是小念打破了沉寂，“哥，我能成为，像你一样的名捕吗？”
　　“说不定，你以后可以做个多情的名捕。”钟剑湘笑笑，锋芒隐去，眼神温暖。
　　小念转过了头，在心底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欢儿所期待他成为的人，成为一代名捕，光耀九州。
　　一只温暖但有力的手搭在小念的肩头，钟剑湘低沉且坚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会看到的。”
　　与此同时，女人坐在窗前，长发整齐地在脑后梳起，只是绾了一个松松的结儿，毫无发饰，发白胜雪。
　　她身着金色的锦袍，一手扶着窗棂，凝望着远方。
　　窗外柳绿花红，春光融融，已是新的一年。
　　“思君令人老，相思谁人了，恨不早相逢，日日与君好……”
　　那清丽的声音没有琵琶的伴奏，显得格外凄清悲凉。
　　女人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泪从她绝美的脸上流下来，晶莹剔透，映出窗外春景的五光十色。
　　“……千杯雪也好，万重山也罢，最终末了还是我一个人啊。”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皇姐，这些年辛苦你了。李剑侠的事，你也无须自责。”
　　“他……谢谢你，能相信他。”女人还是注视着窗外，不想让来人看到她的泪痕，“我要保证你的安全，你是天子啊，江山万民都在你的肩上，你不能有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按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猛然颤抖了一下，她虽然紧紧抿着嘴，有些晶莹的珠子还是簌簌地落了下来。
　　“姐姐，你……错了啊。”
　　“我错了吗？”她痴痴地说着，“是我错了吗……”
　　“为什么一定要牺牲自己的幸福呢？”少年轻轻地说，“感情，为什么要被放弃呢？姐姐，你错了啊。”
　　“不过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怎么能比得上你的江山大业重要。”
　　“朕不许，不许你这样说！”少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用力把女人扳了过来，女人面容苍白憔悴，素淡无妆，泪痕犹在，却仍是个美人，“朕，不许姐姐为了什么所谓的江山大计放弃自己的未来，决不允许！那些亏欠我们的人，朕，要他们双手奉还！”
　　少年用手轻轻抚着女人的白发，“皇姐为了朕，远走他乡这么多年，去残影的内部做卧底，还去学了那种武功，拿药物抑制练功带来的痛楚，甚至牺牲青春的秀发……天雪寒功，代价就是青丝成雪，对么……”
　　“别再说了。”那声音轻而果断，“反正它们早晚都要白去的，不如用它交换些能帮你的东西。”
　　“帮我？”少年帝君的口气中有抑制不住的痛苦，接着又转为长叹，“姐姐，你忘了。”
　　“姐姐啊，你不要为了守护弟弟，丢了自己，弟弟可以做好的，这是弟弟的心愿！”那简单而坚定的语气，忽然重新冲入花展颜的记忆。的确，这是他们姐弟俩在分开前弟弟所说的话，也是她守护弟弟的信念源泉。
　　“关于‘残影’的事，朕还要查下去。昔年父皇身死，数年战乱，有夺位之心的玉貔貅和紫麒麟在明争暗斗中都相继衰亡，朕本有心放他们的族人一马，没想到玉貔貅一脉竟死灰复燃，还弄出了‘残影’这么令人头疼的组织。”少年望向窗外缓缓地说着，没有注意到花展颜的泪水已无声而下。
　　“皇姐啊，”少年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激动，“我……舍不得，舍不得你这样做啊。”
　　“这么多年来，朕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朕怎么还会让亲姐姐替自己去承担风刀霜剑呢？”
　　“江山什么的，就应该让男人去一肩挑起不是么？女人，不就应当被男人保护么？”他俯下身子，轻轻拭去女人脸上的泪水，语气里充满了爱与怜惜，“何况是朕如此绝色的姐姐？！”窗外的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的眼神瞬间变得似一头雄狮，王霸之气从他英武但略带稚气的脸上溢出，“……连皇姐的笑容朕都不能守住，朕何以去守护这天下苍生！”
　　花展颜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中仿佛有龙形夭矫，直冲霄汉。
　　男孩仿佛在这一瞬间成长为男人。
　　“朕已经失去一个妹妹了，朕不能再失去姐姐。”他拉起花展颜的手直奔屋外，登上宫中高高的云台，俯瞰群山无数，“或许此际朕还不够强大，但朕向你许诺，绝不会再让姐姐你流一滴眼泪，一滴也不会！”他握着花展颜的手倏忽变紧，“该朕守护你了，姐姐。”
　　花展颜静静注视着这个贵为天子的弟弟，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个比自己小八岁多的孩子身上获得力量。
　　他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他将是一代君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北恩城捕快钟剑湘文武双全，护驾有功，甚得朕心，加封天刀神捕，特擢为御前侍卫，随帝左右。
　　其弟钟小念少年英才，随兄建功，领捕快正职，一并入京。
　　江湖侠士李寄离为诛逆党，以身殉难，朕深表惋惜，赐予厚葬。
　　钦此——”
　　“皇姐，你的未来交给弟弟吧，我们一起笑着走下去。”
　　那字字言犹在耳的守护，仿佛故人重回……
　　花展颜好像又看到了李寄离随意但温暖的笑容，“展颜，我知道你过去很痛苦，也知道你说自己没有未来，可是我呢？我的过去也很痛苦，但我只剩下未来了啊。所以相信我，展颜，我们是有未来的。未来不是什么宏图大计，而是一天天笑着过下去啊。”
　　那个笑容很暖，可是这人生微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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