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书三国

作者:露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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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溃败


      “郿县?失守?”刘备转头望着法正,难得地显出几分慌乱的表情。顿了许久,他这才喃喃道,“他们,当真能如此神速?毕竟从武功到成国渠一路都烧着大火。”这一路大火固然烧尽了刘备的万余大军,但理论上来说,也烧断了曹军西进的路。曹军当真能飞越过这熊熊火海,直扑郿县?更何况刘备在郿县还留了近两千人。

      法正又是苦笑,道,“曹军仍有渭水;大半个扶风郡和长安城周遭也当有船只。用石炭粉设伏,这非几日可就,想来是筹划已久。若正为此局,定会筹备水军,准备届时突击郿县;想来荀公达也不会放过这等机会。主公,此处向北四五里是一道山脊,地势突高,吾等可沿山脊西归,待临近郿县,可暂驻休整,再着人近城探视。若无事自是最好,还能撤出人马;若已遭敌袭,吾等也只有再接着西去了。”

      刘备看着法正,问,“郿县必弃?”

      “必弃无疑,如今却是守不住的,”法正叹道,“若敌军未至,留守城中的两千军还可撤出;若是敌军已至,那两千人也顾不得了,除非他们能坚守逾十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刘备咬了咬牙,却也不再问,只是说道,“既如此,即刻折道向北!”

      刘备的七八百人折道向北,行了四五里,果然便看到法正所说的山脊。残军攀至半山坡上,然后沿着山脊向西。待到了郿县城的正北面已是傍晚,夕阳渐斜。刘备让众人席地而坐休息,并派出五十士卒,令他们往郿县去查探情况。众人等待的时候,刘备又叫人升起火来烘烤衣服,再往山里去收集草药野果,打些猎物,以便众人疗伤充饥。

      法正背上烧伤不轻,虽不至有性命之忧,却是疼痛难忍。他虽强忍着,尽量语气平和地说话,却仍是脸色苍白,额头尽是汗珠。刘备坐在法正身边,拉着他的手,最后竟是落下泪来。“悔不听孝直所言!”他说,“是备冒进,鲁莽追过成国渠,才有此惨败!”

      法正缓缓摇头,叹道,“这追击之计却也是正定下的。荀公达亲留营中,直到最后一刻方退,正也想不到他竟敢以身犯险下饵。此次大败,非主公之过;实乃正棋差一着,筹划不周,才使主公遭败...”顿了一顿,他又是几分忧虑地说,“只是眼下尚未是悔过追责之时!若是郿县有失,追兵必不远矣!”

      他话音方落,就见派往郿县的人正匆匆往他们这里赶来,只是人数似乎多了许多。一个陌生的小军官奔到刘备身前,叩首泣道,“左将军,郿县,郿县失守了!”

      刘备还未开口,法正急问道,“有多少人脱围而出?敌军多少,从哪个方向来袭?”

      “长官让吾等突围报信;有五百人出城,不过百余人得脱,”军官应道,“却也不知道敌军多少,只是看着很多。他们是乘船而来的,从西面顺流而下,足足有三四十艘战舰。天亮后不久敌军便突然出现,全力攻城;吾等不及设防,让敌军烧了一面城门,之后便守不住了...”

      刘备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大是震惊,道,“从西面顺流而下?怎么可能从西面?”

      法正闭上了眼睛,静了许久,才缓缓复又睁开眼睛。他低声说道,“主公,想来昨夜曹军战船定是先袭北原,毕竟北原城小,无重兵猛将,却是粮草充足。想来他们一夜之间便拔了北原,于是今晨待援军西去成国渠,方才顺流而下攻郿县。”

      刘备一拳砸在地上,一时气塞,竟是咳嗽不止。他勉力抑住了,愤然道,“吾等一直未见曹军船只,便是有水军大部,却也离成国渠颇远。他们能一夜之间直奔北原,想来是算准了吾等今夜定会攻成国渠大寨,难以防备渭水上动静。奇哉怪哉,他们就算准备了陷阱等着我军往下跳,却又怎能算准了我军便是今夜攻大寨?荀公达纵然天下奇才,这也能推算得出?!”

      法正长叹了一声,轻声道,“魏将军......若是在骆水谷口拦住了魏将军,只要俘一两活口,也不难问出夹击武功城的计划,日期更不难推算。”

      刘备猛然醒悟,一时间也是脸色苍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主公,上路吧,”法正抬起头来,说,“追兵不远矣!今当连夜赶往雍县。残兵多伤者,行进缓慢,请黄将军领两百亲兵,护送主公先行,连夜往雍县,再发援军接应伤者!只要全速行进,主公可在明日晌午前抵达雍县。”

      “少说这等废话!”刘备喝了一声,又道,“汉升,你领百人开路,让伤者集中在中间,备自押后。让他们收拾了食水,这便动身!如今天已是暗了,吾等昼伏夜行,借林木掩护,当能逃过。”法正本欲再劝,刘备却不容他开口,径自转身招呼兵士准备食水。

      本来陈仓距离郿县更近些,但今郿县,北原俱已失守,再南下却是自投罗网,只能一路西北去往雍县。如今他们离雍县还有八十里,又伤者众多,行进缓慢,便是连夜行进却也不知能否在明晚夜色降临前抵达。再加上追兵在后,当真是危机四伏。

      刘备领不足千人残军缓缓向西。他们不敢用官道,一直在林木茂密的山脊上摸索着前进;因为恐惧追军,这近一千人却只点了不足二十火把,唯恐暴露自己的位置。在山林中摸黑行军,众人难免磕磕碰碰,行进速度更是缓慢,一个时辰只能行五六里路。待得夜最深的时候,他们突然望见山下几里外的管道上突然现出一片亮点,遥遥看着只觉但有数百上千,正迅速往西去。追兵果然来了!刘备命人灭了火把,就地停下休息。直到山下一片火光消失殆尽才敢再次点起火把缓缓前进。

      待得天空渐明,刘备一众终于折转向北。昨晚因为夜间行军,他们直能沿着山脊一路向西,唯恐入山便会迷失方向。现已天明,他们终于准备入山;但只要一直向北,穿过这片山林,这便就当抵达雍县城下。他们穿山越岭,虽然极难行路,但至少距离较官道短,而且当能避开追军。待到下午,他们便走出山林,面前是大片大片的农户和屯田地。这里据雍县城应当只有不足二十里了,刘备一众皆是人心振奋。

      只不想这才走了片刻,刘备便停下了脚步。他定定地站了许久,侧耳凝听,最后他叫过几人,命他们往正南方向行三五里再赶回来,探一探可有什么状况。他虽然未说什么,但法正却是察觉,凑近低声问道,“主公,可是追军到了?”

      “听不大清楚,或许只是风声,”刘备答道。

      法正忍不住急道,“既如此还请主公带人急行,留伤者在中,黄老将军断后!”

      刘备一把拉过法正的臂膀牢牢握住,说,“你跟着备走便是。只要雍县安好,陆伯言定会接应吾等;若无接应,怕是雍县不保,左右也逃不过去。”

      又行了六七里路,派往南面的几位士卒便匆匆追了上来,身后跟着三百余骑,骑军之首竟是陆议。“主公!”陆议远远唤了一声,然后策马便往前奔来。

      法正闭上了眼睛,脸色显得放松了两分;许久,他沉重而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刘备心下也是感慨,却也不知道当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拍着法正的手臂。陆议纵马来到他们身前,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向刘备礼道,“主公,请恕末将来迟!议未曾算准主公退路,险些错过。”

      刘备拉了拉陆议的袖子,道,“伯言莫跪了,快起来说话。”陆议站起身来,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有所犹豫。刘备又道,“伯言有何安排,还请直说。陈仓周遭有何战况备一概不知,如今只能依靠伯言的判断。”

      陆议咬牙,道,“请主公上马返陈仓!议已将雍县粮草尽数运往陈仓,今夜之前亦将雍县千余守军撤出。眼下局势,议无法兼顾雍县,只能固守陈仓。”

      刘备还未回话,法正却问,“伯言可知曹军大约有多少人马?为何至今还未围雍县?”

      陆议应道,“议分三千军为三股,在北原一带虚做声势,游而不击,以此使曹军不敢再往陈仓雍县进兵。曹军数量议也不敢断言,但据斥候来报,昨日晌午时,北原城外有战舰二十五,运船近二十,想来城中当至少有四千军;郿县人数当不会少于北原。但据议猜想,曹军大部尚在后方。议在陈仓雍县只有五千余人,待大军逼至,当真无法兼守陈仓雍县两城。”

      “荀公达尚在后方;待他到了,北原郿县当有数万曹军,”法正叹道,“弃雍县守陈仓实为明智之举。如今却...”法正本想说,如今却只怕连陈仓也不能守了,只能退出关中平原,但最终还是将那句话吞了回去。

      刘备沉默片刻,叹道,“伯言所言甚是;罢,备随你回陈仓。让伤者上马,随吾等先往陈仓。汉升,烦你领军往雍县,整顿人马,今晚弃城撤军回陈仓。”

      在回陈仓的途中,法正突然又是转向陆议,问道,“伯言,马冢城的情况,你可知晓?”

      陆议一愣,好久才肃然道,“此事是议疏忽了。马冢城如何,议一直未曾遣人探得。军师以为...”

      “无论如何,马冢城中还有粮草;若能夺回,自是最好,”法正叹道,“若是,若是魏将军当真能侥幸逃脱,他最有可能赶往马冢城。主公,入了陈仓,再待撤清雍县,便当立刻遣军探马冢城中动静。”

      待刘备终于抵达陈仓,安顿下来,便意欲遣千人往马冢。法正却坚决不同意,说是人少不足外派,一定要让刘备等到雍县兵至。待得黄忠领着雍县人马粮草撤回陈仓,再待得陆议调回北原周围惑敌的三千人,却已是第二天晌午。刘备派出八百人赶往马冢城一探究竟。天色未暗,便已有人赶回,报说马冢城被围,城外敌军数千,但城内一直坚守。

      听到此事,法正忙道,“请主公立即派人增援,接应马冢城中将士撤回陈仓!主公,若正猜测不错,魏将军他,他或许就在马冢城中。”

      刘备的眼睛一亮。他看了法正片刻,问道,“文长他当真退了回来?何以见得?”

      “正不能确定,只是,”法正说,“马冢城小,不过是屯粮所在,守军也不足千人,由贺夫人调用。曹军已得北原,却围马冢而不能下,就算他们人少,也至少说明马冢城中仍有能统帅士卒之人。除了魏将军,正想不到他人,所以才以为或许他退至马冢。正请命,愿赶赴马冢,助城中将士突围,撤回陈仓!”

      “不可,”刘备一口回绝,“孝直安心养伤。伯言,你带上三千人东去马冢。若能救则救;若不能,倒也罢了,总之切切不可涉险——伯言可听明白了。”

      陆议领命,自去调兵遣将。他带人在陈仓城外跨渭水,一路南下直到秦岭山脚下,然后一直沿着秦岭南去。陆议在马冢城西南二十里外驻扎,让斥候先小心靠近马冢城外探敌情。据斥候报来,敌军已将小城围得水泻不同,看着像有四五千人。陆议沉思片刻,将队伍分为两股:一千五百人交由裨将统领,令他们每人背一捆柴薪,备足火种,然后折道向北,到渭水边后便沿着渭水南岸,尽量隐蔽地往东推进。东去两个时辰的路程便是连接北原,马冢二城的浮桥。这里河面颇窄,河滩也是芦苇从生,泥泞不堪,所以曹军的战船定不会驻扎此处,也不会有大军防守。陆议让他们抵达浮桥后便纵火烧桥,但若是敌军有援军赶到,则全速西退。陆议自领一千五百人接着往东北方向赶去,在马冢城正西不足十里的小山坡后等待。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陆议也不着急,只是派人往西往北,一遍又一遍地刺探马冢城和渭水上的状况。终于,天色全黑的时候,斥候来报,渭水上起火了,远远望见浓烟滚滚。

      烧浮桥的终于得手了。陆议领着千五百人开始缓缓向马冢城西门推进。初始陆议也不敢大意,行军速度颇慢;待听得斥候连报了三回西门外的曹军正赶往渭水边,他便令全军人手一个火把,展开近十面军旗,全速冲往马冢城西门。于是仿佛不过一瞬间,“刘”字旗帜便突然出现在马冢城西了。这千数火把,十余面大旗终于是起作用了;城中守将也显然清楚了陆议的用意。他们距离城门还有些距离,便突然见马冢城西门打开,千余兵士像饿极的狼一般从城中涌了出来。

      围城的曹军本已开始往渭水边调动,西门外也渐显空畅,怎想城内残兵竟突然涌出,更有援军从西边突击,顿觉措手不及。厮杀片刻,陆议便远远看见魏延正朝他这边赶来。

      “魏将军!”陆议喝道,“还请这便西撤!”

      魏延只是远远点了点头,然后自是呼喝部属开始往西面退。两人且战且退,全速向西,不足两个时辰便退出了三十里。见曹军未曾追来,陆议和魏延二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再退十余里,他们遇到前去烧浮桥的千五百人,合军一处,一路退回陈仓。

      回到陈仓,魏延连气也顾不得喘上一口,便直冲去见刘备。但见了刘备,他几乎站不住一般,猛地跪下,连连叩首,悲声道,“主公,末将死罪!”

      刘备伸手将魏延拉了起来,叹道,“文长说什么蠢话!你回来就好,活着回来了就好啊!至于其他的,也莫多言。你若是死罪,备岂不更是罪孽深重,当弃尸于市了!”

      他拉着魏延坐下,让周围人整合些酒水吃食来,逼着魏延吃了一顿饭,这才让魏延叙述战况。原来魏延当初夺得长城,并非奇谋见效,亦非侥幸,而是曹军有意放纵,便是那些船只也是曹军专程给魏延留下的,魏延只是未曾察觉。洛谷将要出秦岭的那一段,谷口狭窄,两边山壁陡峭,地势险恶;魏延虽也曾派斥候打探峡谷两边,但熟悉地形的曹军居然躲了过去。于是魏延率船队出洛谷水谷口时中伏,几乎全军覆没;魏延一路死战,领着百余人脱险,甚至还在长城南面的山岭中领着追兵兜了好几圈才终于逃脱。魏延一路西逃,终于逃入马冢城。只不想曹军如此神速,六月二十三夜里便围住了马冢城;那时候魏延还未来得及派人往陈仓送信。说到最后,便是骄傲强悍如魏延也是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说不下去了。

      “文长能回来,当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刘备虽心下悲痛,但为了魏延,也只是温声道,“如今当全力守陈仓,谋划出路;他事便莫再多想了。”

      如今陈仓城中还有七千余士卒;刘备从广魏郡带大军近两万两千余大军出陈仓,如今折了三分之二,更失刘封和阎圃。但所幸陆议反应迅速,陈仓仍有粮草十数万斛;倚陈仓坚城,或能固守大半年。只是如今却可还有固守的必要?

      法正终是开口道,“主公,事已至此,吾等无力再东进,倒不如尽快撤军西归。”

      刘备看着法正,许久都不曾言语。

      沉默许久,法正终于低声道,“主公,至于贺...”

      “先增防渭水,”刘备打断他的话,说,“从临渭到陈仓东的河面上都当设铁索拦江,分陈仓兵设防于渭水两岸,决不能叫曹军战船西进。再给子龙送信去,让他固守街亭,定要守住街亭。只要退路安存,吾等可或可在陈仓多留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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