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书三国

作者:露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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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和与技术


      回到郡守府,少不了面对一堆愕然可怜鄙视的目光;我当作什么也看不见,只想赶快找到荀谌。才走进府中没多久,就看见刘备迎了出来。他惊讶地看了我片刻,然后顿足道,“你这傻丫头,学友若什么不好,你学他做这些荒唐事!”他把我拉近了,心疼地理了理我的短发,又说,“备让你帮着友若,也不是叫你如此。这本是孟起和友若的事,孟起也不会为难你,你却跟着在里面胡闹些什么!你一个女儿家,就这样剪了头发,不怕一辈子招人议论,再也嫁不出去了?”

      我抬头笑道,“嫁不出去又怎么样,我还不想嫁呢;我就赖主公一辈子好了。话又说回来,我早就习惯留短发了,剪个头发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问起,我就说西域习俗不就结了?我在马超面前剪个头发,说了几句好话,貌似还管了点用处;我觉得他有些心软了。倒是荀先生…”说到荀谌,我怎么也笑不出来,忙拉着刘备的袖子,问道,“荀先生他还醒了没有?他身体没有大碍吧?他…我看他割了头发,都快心疼死了。”

      刘备叹道,“友若醒了;他只是两日未进粒米,虚弱了些。方才他还问起书凤;听说书凤未归,他还在那里忧心忡忡。”

      “主公让我去看看他吧,”我急道。

      听我这么说,刘备挑了挑眉头,静了片刻,说,“去吧,友若正忧心你,还是去见见吧;只是书凤说话小心些,别再刺激友若!”说着,他拍了拍我的头,叹道,“书凤啊,你是个聪明人,有时候却莫名犯糊涂;你做事前也该想清楚,别总凭着一股子心性冲劲,把自己逼上绝路!”

      “主公你别拍那么重行不行,疼的,”我小声抱怨了一句,又正色道,“我知道我这次太草率了,主公;我只是觉得放走一个使者,或许不会那么严重。但主公相信我,绝没有下次了;以后我一定以你的大业为重。”

      “绝无下次?”刘备无奈地笑了笑,说,“书凤还是莫说此话。以你的心性,怎会没有下次?”见我还要辩,他又拍了拍我的头,说,“莫要再多言,且看友若去。还有,你且告诉他,过两日备将请马将军来会他。”

      我一愣,不由暗自高兴。如果有主公出面说些好话,或许能叫马超别再这般怨气冲天?

      我到荀谌屋里的时候,他正靠在榻上翻书。“荀先生,”我在榻前一礼。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整个冻住了。他怔怔地看了我许久,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册,轻声道,“书凤,你…”他深吸了口气,道,“累书凤如此,此乃谌之过,此事…”

      “此事是我自己做错了,于是只好认罪补偿,”我说,“先生,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事明明就是我们一起干的。你再拼命把责任往自己肩膀上压,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家担不起,没资格担,是不是?以前觉得荀先生很开明呢,原来也是瞧不起女人的,甚至不让我承担我该承担的错?再说了,西域习俗不同;对我来说剪剪头发不算什么大事。别人要问起,我都还可以说,西域旧习,父母所教,不敢不从。倒是先生…”我又抬头看他,看见他那一头七零八落的头发,又是心酸,好半天才平静下心情来,告诉他道,“不过先生所为倒也算成了。听马将军最后几句话,他似乎心软了,或许如今愿意原谅我们。还有,主公说了,过两日他会请马将军来会先生。到那时先生再说两句好话,就应当没事了。”

      荀谌叹道,“若真如此,吾心可安。”不过听他的语气,他似乎并不觉得这件事能这么轻松地解决。

      “切,马超他要再耿耿于怀,他就自己一个人去闹吧,”我颇是不满地说道,“先生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要如何?先生,该努力的你都努力过了,如果还是不成,那也不能再责怪自己。”

      荀谌抬起头来,神色肃然地看了我片刻,突然道,“书凤坐下,待吾说与你听。”我忙在榻边坐下了。他开口道,“主公辗转数十年,虽势单力薄但几番败而不倾,所赖者人也。上下同心,君臣信义,方能有所成。若上下不能同心,君臣不能结信,旄下兵将心存不平,必遭其害。而今马将军率三千旧部来投,未得见主公却已遭吾等欺瞒,以致大仇不得报,起兵之举不得正名。若吾与马将军素不相识,此事已足以树敌;而今吾与马将军更为同僚,有此举在前又如何能叫马将军与主公同心?”他顿了一顿,缓缓道,“阿谏是必要救的,然吾此举终究愧于大义,愧于主公,愧于同僚。虽言不敢枉毁有用之躯,但若是马将军意实难平,赔他一条命却也是必然的。书凤可听懂了?”

      我无话可说,却差点没当着他的面前哭出来。

      后来刘备找马超,荀谌二人谈话的时候我死皮赖脸地求他让我也去。刘备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只是非常严厉地警告我道,“此次事关重大;你若轻举妄动,备定饶不了你!”

      不过最后刘备和马超屋里详谈,却让我和荀谌在门外侯着,听他们说就行了。我们隔了一扇门听他们寒暄了近十分钟有没的内容,刘备才终于提到了荀谌。

      “左将军不必再提此事,”马超很简洁明了地说道,“若言我心中再无芥蒂,此乃诳语,我马超不屑为之。然荀先生乃左将军亲信谋士,我不敢,也不欲为难。”

      “吾固然亲信友若,但也同样需要仰仗孟起啊,”刘备叹道,“备征战多年,土地,官职得得失失,军队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唯独一众道合志同之人,陪备辗转至今。若不是备旄下上下一心,又怎能成事?若孟起仍心存芥蒂,此乃备之憾,更乃备之过也。孟起可是不愿给备一个补过的机会?”

      马超冷哼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又听马超说,“左将军欲如何补救?”

      我听见刘备踱了几步,说,“备将友若交给孟起,听凭孟起处置。”

      我惊得差点没当场发飙,被荀谌一个警告的眼神给镇住了,没真跳起来。马超也是一愣,说,“左将军说什么?”

      刘备平静地说道,“备将友若交给孟起。”

      马超冷笑道,“左将军是要给吾派个监军?”

      “监军?”刘备笑了笑,摇头道,“孟起多虑了;孟起或许缺一个参军,但绝不需要一个监军。以友若之才,自可做孟起的参军,为孟起谋战场长短。只是参军一职所需不止智谋,更需主将信任。待到有朝一日孟起信得过友若,倒也可思虑于他参军一职。但眼下孟起自可遣他去喂马搬粮,备绝不过问。”

      马超静了许久,问道,“左将军此言当真?”

      刘备没说话,但我猜他是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房门终于“哗啦”一声晃开了,马超走出屋门,瞪着站在那里的荀谌。“方才左将军说的,荀先生可都听见了?”马超冷冷地问道,“我若是征先生当个马夫,先生怎么说?”

      荀谌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道,“敢不为将军效力。”

      马超的眼睛中有几分惊讶,表情也缓和了,甚至还有一丝犹豫和不忍的神色。于是尽管在我看来这个安排当真过分,我还是不得不乖乖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两天我一直还在操心马超这档子破事,其他进展如何差不多一概不知。直到刘备砸了一堆资料给我,让我算大军的粮草物流,我这才复习了一下这几日中汉中的诸项安排。难怪当初刘备入城后第一日我想找荀谌却找不到人,原来他是和刘备一起去安排汉中人事去了;汉中基本能操作了他这才敢拿性命当赌注去找马超赔罪。

      越是来得容易的地盘越是难守,这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如今刘备在汉中必须小心安抚,平衡和制约张鲁的势力,要周旋在张鲁和马超中间,还要合理布置自己的力量,才能坐稳汉中。偏偏他为了防范蜀中人马,把庞统和陆逊两人都留在了葭萌关。看样子他本是指望荀谌帮他盘弄汉中政局的,只是荀谌和我又得罪了马超,不免还得去安抚这匹野马,真让刘备颇是捉襟见肘。好在张鲁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对刘备也没有历史中那句“宁为曹公作奴,不为刘备上客”的厌恶;多半是因为刘备从一开始就一心笼络他,而且刘备没有真代刘璋讨伐汉中,更没有在蜀中打得噼里啪啦,人人自危。其实张鲁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坐在一块战略要地上,注定要卡在曹操和反曹的诸侯中间;就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个危险,才会先同意和我们修好,又厚待荀谏。别看张鲁是个道人,到底也是坐镇一方的军阀,对天下大形势还是有点数的。前些日子他在曹刘两家之间摇摆,想找一个尽量中立的位置;如今他被马超逼着没法中立,还不如顺水推舟跳到我们这边来。又有荀谌这个天字号说客就从旁做他的工作,他也就真降了,甚至还主动提出举家迁去公安。

      我没有料到,估计张鲁也没有料到,刘备居然请他暂且留在南郑城中。刘备这是要留住张鲁坐镇,以便他在汉中玩一手军区司令大对调。刘备前次给马超的是陈到领的白耳精兵,这次带来的六千人其中两千是魏延的荆州本部,还有四千都是刘璋给他的白水军。这些白水军他带了将近半年,说不上死忠,但调遣不成问题。本来南郑城中有三千守军,由阎圃统领;马超破城时斩杀了一半有余,这剩下不足一千五百残兵刘备没怎么动,只是用他接受的白水川军重新填补至三千;刘备让张鲁的弟弟张卫统领这支队伍,又把赵云扔给他做副手,城中还有陈到的一千两百骑负责城防。接着刘备从南郑周围的城固,褒中,沔阳几城扒拉出来两千五百人,全数交给阎圃,让他驻扎到阳平关去,讲明了将来要请他领这支汉中军队入蜀;但是刘备也没让城防空着,而是用白水军填了空。刘备把原先驻南山,巴中的汉中将领调回南郑,又以魏延为正,陆逊为副统帅南山,巴中的五千汉中兵,准备好随时出兵巴西。说白了,刘备是准备用汉中兵力去打西川;而汉中防务的空缺则用蜀中的白水军填补了。刘备还加急信回公安让张飞率三千人马驻扎在早被我们蚕食的巫县,准备沿长江逆流而上,配合魏陆两人两面夹攻巴东巴西两郡。马超的三千骑还在南郑城中,如今正养精蓄锐,保养械甲,准备随时开往阳平关。

      而如今我的任务就是查点粮草,算物流,保证各处队伍的后勤。汉中有的是粮草,虽然被马超连烧两记,但保证南郑城和阳平关这一万左右兵马自是不会有问题。只可惜如今差不多只有我一人在算账,清点库存,出纳,录入,分配,什么都得我干;固然有两三个汉中小吏帮忙,他们却管不上什么大用处。前面几日清点出纳最是繁琐,我每日从日出忙到大半夜,忙到吐血。那几天我真怨念死了;都是马超这个混蛋,把一代谋主叫去喂马!若是有荀先生在,我怎会忙成这个死样子。我一边忙碌着,还一边担心荀谌。我就怕他被马超欺负狠了;他一个读书人,也不年轻了,在军前做苦力,别当真累出病来!

      好不容易清点了南郑城中的粮草,我总算稍稍空了些。我忙找机会去马超的军营去探荀谌。我出城找到马超屯军马的地方,问了半天,才找到荀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刷马;他一身脏兮兮的短衣襦裤,脚上一双草鞋,右手刷子,左手扶着马颈,正忙碌着。披散的短发时不时落在眼前,他也只能勉强用袖子拂开,当真是狼狈万分。

      “荀先生!”我忙喊了一声,又觉得眼睛发酸。

      他转过头来,看见是我不仅愣了片刻,放下手中的刷子,拍了拍马儿,这才朝我这边走来。“书凤怎么来此?”他几分担忧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哪能出事,”我努力地保持表情平和,只是说,“就是这两日粮草的清点,出纳,算运输什么全是我在做,差点没把我忙死。昨天大半夜总算叫我清完了账;今天没那么多事了,我就抽空来看看先生。”

      “书凤可有不解之处?”荀谌仍在担心。

      我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什么,先生放心好了。其实大部分粮食都已经运出去了,我只不过事后盘盘账本,最多再稍微筹划一下入川大致所需什么的。再说,主公亲自把关的,先生你放心。”

      荀谌叹了口气,点头道,“以书凤之才,吾不该多虑。书凤还是快快请回;此处脏乱不堪立足。”

      “先生,我来帮你的忙如何?”我忍不住说道。

      荀谌一怔,摇头笑道,“别闹了书凤,快快回去,莫要耽搁了主公的军粮。”

      “先生,”我还舍不得走,又追问道,“先生,你在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赔罪归赔罪,先生可千万别把自己给累病了。”

      “不过是刷两匹马,吾还不至于这般病弱,”荀谌扬头笑道,“书凤也说了,主公正是因为曾为织席贩履之辈,才知天下之需。如今吾自可效仿。再者,吾虽知御术,却从不知马匹习性,如今倒不失为求学之机。”说完,他又笑了笑,径自走回马儿边上,拿起刷子接着干活。我都已经有些呆了。若那马圈里面干苦力活的是我,我肯定是咬牙切齿,唧唧歪歪,骂声不断。而荀谌居然还能笑,还能给自己找些美好的理由;这就是境界的差别吧?

      不过就算他自己可以坦然面对,我也一定得想办法赶紧把他从那倒霉的马圈里弄出来。好端端的一个一流大谋士,居然让他去刷马,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可是如今,貌似能把他从马圈里放出来的人只有一个:马超。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讨好马超,能让他意识到荀谌的才华,能让他愿意启用人才?回府的路上我一直在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还算可行的办法,顿时兴奋了起来。

      回到府上,我忙完了今日的工作,便开始画图——画马镫的设计图。双边马镫这玩意其实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于是我几下就完成了图稿。又过了一日,我抽空直奔城外马场,再次去寻找荀谌。找到他了,我一把拉过他,兴奋地说道,“先生,我有一样好东西给你!”

      “书凤...”荀谌几分无奈地看着我。

      我将设计图展开在他面前,小声道,“先生,我想马将军若是见了此物,估计能高兴得发疯。”

      荀谌扫了一眼设计图,定了片刻,这才从我手里拿过设计图,又仔细看了几遍。半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说,“书凤果然巧思过人。马家铁骑若有此物,定然如虎添翼。”他折好设计图,将白绢又塞在我手里,正色道,“此物书凤当先说与主公听,再亲自献给马将军。”

      “开什么玩笑?”我忙道,“先生,叫你去拿给马将军,让他高兴一场,顺便见识一下你的才华,这才好让他放你出这个倒霉的马圈。先生,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还真耗在这里刷马?你在这里耗一日,就是主公一日的损失。”说着,我拉过他的手,硬扳开他的手掌,将那副绢塞在他手里。

      荀谌沉默了许久,最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将设计图藏在怀里。“多谢书凤,”他道,然后仍是回去刷马。

      几天之后,马超找上门来了。当我打开门看见居然是他站在门外,差点没吓死。还不容易醒过神来,我连退两步,大声道,“你来又干什么?”

      马超沉默了片刻,说,“我来谢小姐的赠礼。”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马将军请进。”

      待我们在屋里坐下了,马超递给我一个包袱。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包袱。里面赫然一具配置了马镫的马鞍。我拿起马鞍,上上下下看了半天,还拉了拉挂马镫的带子。我心里全是欢喜,一时间整个忘干净了对马超的怨念。“你试过没有?”我急道,“好用么?是否能更好地控马?”

      “很好;小姐果然才智过人。”

      我这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忙试图补救道,“你谢我干什么?”

      “荀先生说了,此物乃小姐所创,”马超低声解释道,“然小姐却将图样给了他,叫他将此物转送于我。”

      “先生你真有毛病,”我暗自嘀咕着,忍不住直跺脚。

      “此物如此巧妙,当是奇功一件,”马超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小姐为何将此等功劳转送他人?”

      我很想翻翻眼睛,然后告诉他,“还不是因为你”,可是最后决定还是该有礼貌些。于是我说道,“马将军,让荀先生那样的人才刷一天马,我们就损失一天;是主公的损失,也是你我的损失。我本想,让他给你马镫,或许你一高兴,意识到他的才华,就不会再教他去刷马。”

      马超沉默片刻,说,“我也不敢相信荀先生当真劳作于马圈中,更如此坦然;小姐为了荀先生,也是费尽心机。我若再为难二位,倒显得我马超容不得人,且无心投诚。”

      我惊喜地抬头看他,几乎无法相信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再者,荀先生竟对骑兵之道颇有见地;有他相助,我这三千铁骑,当真能横行无阻!”马超顿了一顿,说道,“此次来,除了致谢,还欲请小姐放心。左将军所言有理:我军中还真缺一名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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