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短篇)

　　李留影但凡脑子正常一些，这样的情况她都会选择和她妈站在一侧。
　　当然实际表明，李留影的聪明劲不止表现在她的成绩单上，在审时度势上面，同样的精准和敏锐，她快速地做出来正确的判断，至少是对她有利的决定，“我没有见到你爸爸拿钱，给我妈妈。”
　　杨凤霞有人肯帮忙，气势顺势就高涨起来，她拢住敞着衣领的衣服，抱着手臂一副泼妇的模样，“你听到我女儿说的话了吧，我们根本没有见过你爸的钱。本来看在你爸去世的份上，我还对你有点同情，谁知道你小小年龄不学好，就学会了敲诈勒索。”
　　“她说没给就没给？”刘创犯浑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而我觉得他的钱就在你这里，要不我们报警，让警察来评评理。”
　　这是哪里，这是小作坊的红灯区。

　　警察来了，杨凤霞就彻底没理了，她慌了神，又死撑着，“那你报警吧，警察也是要讲道理的。”
　　刘创还真准备打电话，至少是要吓唬下杨凤霞。
　　李留影比她妈要聪明，“你爸爸的钱真的没有在这里，但是我们可以借给你一千块钱。”如果警察来了，最多教育一下刘创就会让他走人，而杨凤霞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经不起查经不起询问，三两句就盘问出来老底。

　　“借？”刘创的舌头，舔着牙齿，转了一圈，觉得这个字眼有点搞笑。
　　李留影一本正经地说，“对，但是不用你写借条。你爸爸刚去世，我们只当是你现在条件不好，对你的帮助。”
　　刘创觉得更搞笑了，“你这是在救济我？”
　　“是。”刘创有轻微的的驼背，当他站直了，就比李留影高出更多。李留影个子虽小，长得却精神，尤其是现在仰头挺腰的，看着正义得很。

　　刘创往凳子里一坐，还真的像个二流子，“行啊，我就当我爸放这里的钱，我拿走了一千，剩下的你给我记着帐。”
　　杨凤霞不愿意出这个钱，她觉得刘创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毛孩子，肯定是没有胆子报警的。
　　李留影提醒她，“如果他真的报警呢，罚款就不止一千了，你可能要进去住几天。”
　　“我……”杨凤霞退后半步，狠狠地骂了句，“狼崽子。”

　　钱，杨凤霞不肯出，是李留影把钱拿出来的，她说，“你说我们是同校的对吗？先给你五百，明天上学我再给你另外的五百。”
　　“一千块钱还要分期？”刘创觉得这五百块钱，像是打发叫花子的。
　　李留影作势收回手，“你不要就算了，要不你还是报警吧。”
　　杨凤霞紧张了，“说好给你一千，就一定不会少你的，你们是同学，这点信任还是要有的。”
　　事情，能公了，能私了。能私了的，就不要公了，太麻烦。
　　刘创把五百块钱拿过去，没有数，五百块钱也不用数，一眼就能看出来张数的小钱。刘创往裤子口袋里一塞，“信你一次。”

　　等刘创出了门，楼下传来铁门扣上的声音，杨凤霞气得骂李留影，“让你在家看个家，你连家都看不好，怎么什么人都让他进来。这小子混得很，这次用这样的方式，尝了甜头，过两天又来要钱怎么办？就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你有更好的办法？”李留影反问她妈，“或者你把他爸的钱，还给他。”
　　“死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爸什么钱，我拿他爸什么钱了。”杨凤霞心虚地往紧闭着的房门那边，看了一眼，“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李留影回自己房间，“我要写作业了。”
　　“去吧去吧。”进了房间，能听到杨凤霞在外面嘀嘀咕咕，“真是一对冤家。”

　　午饭是排骨汤，杨凤霞捞肉，李留影喝肉汤。
　　杨凤霞缓过神了，才想起来问女儿，“一天给你十块钱伙食费，你哪里来的一千块钱？”
　　“我自己赚的。”李留影简短地说。
　　杨凤霞呵呵笑，“你小小年龄能赚什么钱？是别人给的？还是你捡的？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想上学，就好好再上两年，高中毕业了就给我出来打工，我是不供着你吃喝了，就算以后死了，到了地底下，见着你爸我也是能理直气壮地说话的。你要是不想上学了，现在就给我退学，别浪费我的钱，你知道我赚钱多不容易吗？”
　　李留影一直等到杨凤霞把这些年的苦楚全部倾倒干净了，她才说，“你去检查一下身体吧。”

　　“不去，我身体好得很，检查做什么，浪费钱，那是给有钱人用的。”杨凤霞越说越来劲，情绪上来了，开了瓶二锅头，自己倒自己喝，消耗了半瓶子，她酒劲上头了，才有了几分当妈妈的样子，“影影，我给你说，这条路太难走，被人看不起，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没办法，你知道吗，我没办法才走的这条路，你但凡有点办法就不要走这条路。妈妈希望你能走一条见得光的路，千万不要学我。”
　　李留影对她妈的多愁善感无动于衷，她是个感情很少的孩子，除了她爸去世的时候，她哭过，后来就再也没掉过眼泪。直到杨凤霞喝得醉倒在桌子上，李留影才有了点反应，她用手背，擦干杨凤霞脸颊上的眼泪，“我不会学你。”
　　把杨凤霞搀扶进房间，过了几个小时，杨凤霞睡醒了，又是那副怨老公命短怪女儿累赘的泼妇样子。
　　李留影趁着上午把作业做完了，她在房间里听歌。有个淘到的不知道几手的录音机，有几盘掉了上面标签的录音带，播放着八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

　　杨凤霞下午四点半，接近五点下楼，站在楼下。这时候大部分人开始下班，这是买菜必经之路，会有客户。
　　今天似乎很顺利，杨凤霞过了二十分钟就上来了，她心情不错，哼着歌，“晚饭你出去吃吧，我有客人，你别在家呆着。”
　　二十块钱的餐费，算是大手笔了。
　　李留影把钱接过去，她拿了本课外书，往门外面走。
　　杨凤霞看到了书的封面，又骂她，“看课外书，我供你是念书学知识的，不是让你看乱七八糟的书，你要是学习不好，就赶紧给我退学……”
　　这些话，李留影听得耳朵出茧子。

　　杨凤霞下午来的这位客人，是常客，熟脸，提前打了电话预约。等他到了房子里，杨凤霞已经准备好了，熏香点上了，灯开好了。
　　“你女儿没在家？”这人往隔壁屋里探头看。
　　杨凤霞把他拉回来，“出去学习了，你总惦记我女儿做什么？”
　　这人不怀好意地笑，“比你嫩比你水，比你有嚼劲。”
　　“老流氓，我可警告你，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打我女儿的主意。”杨凤霞自豪地说，“我女儿学习成绩好，以后是要上大学，坐办公室赚大钱的。”
　　“让她跟我，我供她上大学。”
　　“呸，那是卖女儿，我才不。”杨凤霞气哼哼地说，“你要是打我女儿的主意，以后就别来了。”
　　“别生气，我就是嘴上说说，她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哪有你懂事儿……”

　　李留影先去KTV，找管事儿的人，要了兼职的工资。说她服务态度不好、唱歌太老、死板不会笑，工资杂七杂八地扣了一大堆，只剩下一千。
　　李留影把钱夹在书里，想想不安全，又放在口袋里。去餐馆吃饭，二十块钱不怎么顶用，小摊小贩的美食街上，二十块钱却是能吃得顶饱。
　　都说，冤家路窄，李留影没想到会在这里又碰到刘创。

　　刘创是和小羽，还有一帮子的兄弟们出来找吃的。伟大的计划实施前，首先要填饱肚子，再说他们这几个初中没毕业的，搜刮干净脑子也想不出来什么太好的计划书。在这群人中，刘创反而成了学历最高的军师。
　　要不怎么说，狮子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呢。
　　刘创和这些人是四五年前就混在一起了，大家相似的家庭背景，只要不比较谁比谁更差劲，大家是可以称兄道弟的。刘创有了五百块钱，就不会让他们几个去啃白馒头，所以他们是来美食街上胡吃海喝来了。

　　美食街上，十块八块，十五二十块钱的食物，只要不是太贵，能从这头吃到路那头。
　　“阿创，你怎么才要了五百块钱，太少了吧。”朋友撺掇，“你爸肯定不会只放五百块钱。”
　　“还有五百，说明天到学校了给。”小羽把烤面筋递过来，刘创低头咬了一口，一嘴的孜然粉。
　　朋友说，“那女人去你们学校？你不嫌丢人？”
　　“不是她去，她女儿给。”刘创想起什么，笑起来，“你们知道她女儿是谁吗？李留影，我们级前几名的好学生。”

　　“怎么样？长得漂亮吗？”朋友伸着头，贱兮兮地问，“她妈长得不错，她像她妈不？”
　　“漂亮吗？也就那样吧。”刘创想了一下，“和她妈五官是有点像，身上的那股劲又不太像。”
　　其他人猥琐地笑，“你才见一回儿，怎么就知道她身上什么劲儿？”
　　小羽伸手打那几个人，把他们推得远远的，“你们瞎说什么，那样女人的女儿，长大了也像她妈一样，阿创怎么会喜欢她。”
　　其他人自讨没趣，自圆其说，“好了，算我们胡说八道。”

　　小羽赖在刘创身上，撒娇，“阿创，你不会喜欢那个女人的女儿吧？”
　　“哪个女人？”刘创在想明天，是他去找李留影要那五百块钱，还是等李留影主动给他。
　　小羽说，“就是站在路边……的那个女人啊，她女儿和你一个学校的，好学生叫李留影？”
　　“干巴巴的，我喜欢她什么。”
　　小羽这才高兴，在他脸上用力地吧唧一口，“我就知道你不喜欢那样的。”
　　那样的，到底是哪样的？
　　刘创没明白。

　　李留影本来是准备，趁着现在见到刘创了就把钱给他，省得明天在学校让别的同学看到。每个人多多少少会有虚荣心，李留影也有，她很少在同学面前提起她妈妈的事情，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她朝着他走过去，就听到了这么几段对话。
　　李留影又掉头走了。

　　第二天去学校，李留影直接去刘创的班级找刘创。
　　他座位靠后，伏在桌面上在睡觉，李留影站在班级后面，她请从班级里出来的学生转述，“你好，能麻烦你叫刘创出来一下吗？”
　　“刘创？我可不敢招惹他，你自己叫他吧。”这人避之不及，赶紧跑开了。
　　李留影是趁着课间休息时间过来的，马上又要上课铃响了。她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奈，直接走进他的班级，踢了踢课桌。

　　刘创脸上粘了一张试卷，他睡得睡眼朦胧，揉着眼睛，“你做什么？没看到我在睡觉？”
　　“给你钱。”李留影把钱放在他的书上。
　　刘创把脸上的试卷揭下来，他往后靠着后排的桌子，大爷一样，“这么自觉，怎么少了一百。”钱展开，是四张。
　　李留影说，“因为你昨天不礼貌的话，少一百。”
　　“我说什么了？”
　　“你自己知道。”李留影懒得纠缠，估计班上没多少人这样对刘创说话，不少同学探头看着他俩，“你以后别去找我们了。”

　　一般，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别的男同学和女同学身上，可能就有绯闻传出来。可换成男主角是刘创，那就变成：刘创欺负女同学，找人收保护费了。
　　同样是半斤八两。
　　可差别是，他是半斤废铁，她是八两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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