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短篇)

　　啪嗒、啪嗒、啪嗒……
　　楼外面大雨如瓢泼，风卷着雨吹到走廊上，打湿了生锈的铁栏杆，雨水摇摇欲坠，承受不住重量了才掉下来，汇成在小坑里，满了就溢出来，流到一楼去。
　　李留影歪着头继续看，一滴、两滴、三滴……
　　风雨飘摇，有呜呜的声音，像哭泣是在求饶，可风雨一直没停。
　　“你还有脸进来，在外面站着。”隔了没多远，一个老师模样的女人气急败坏地喊着，“你爸什么时候来，你什么时候回家。”
　　“老师，你不是已经给我爸打过电话了，他说了，他忙来不了。”说话的是同级不同班，打过几次照面不知道名字的男同学，校服不好好穿，头发很短，满身戾气，现在更多的是痞里痞气。
　　女老师不耐烦地训斥，“那你就别回家了，一直在这里站着吧。”
　　“这个行。”男同学站得笔直，可没坚持几秒，老师刚进办公室他就把手里拎着的纺布带子往肩膀上一抡，单手放在口袋里，懒洋洋地站在风雨里。

　　这里是老师的办公楼，走廊很长，因为天气不好没什么人在。男同学活动着僵硬的脖颈时候，看到了李留影，有点意外却没打招呼。
　　是啊，两个被在走廊里罚站的同学，有什么可切磋的。
　　走廊里，除了风声、雨声还有隐隐约约的其他声响。男同学又看过来，满脸诧异把李留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换成了讥笑，还有点幸灾乐祸。
　　李留影把他的鄙夷看得清楚，她收回视线，继续平静地数雨滴。

　　距离李留影最近的办公室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拢着前衣襟领口，边往外走边说，“您留步，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她要团结同学，麻烦您了。”
　　“不麻烦。”老师把人送出门，对站在门口的李留影说，“你该学学你妈，别总一根筋。”
　　女人拽了一下李留影，让她开口说话。李留影哼哼唧唧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女人带着李留影往楼梯处走，她边走边说，“让你帮忙做题你就做吧，为这点小事还值得让我来一趟，一下午又少赚了两百块钱，你以后少给我惹事儿，听到没有……”
　　李留影一声不吭，提着书包跟着女人往下走。
　　女人嘀嘀咕咕又说，“你这老师也太不是东西了，说好一次的，弄了两次，我晚上还怎么上班啊。”
　　到了楼下，才发现雨已经改成毛毛细雨，穿过办公楼前面的广场朝着学校门口走，天仍是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
　　这个天气，压抑得人快疯掉了。

　　“刘创，你干什么呢？”女老师打开办公室门吼着，“让你站在这里是反省的，不是看风景的。”
　　“老师，我想好了。”刘创立刻站好，规规矩矩地说，“过去的确是我不对，这次更是我不对，就算同学先动手我也不该揍他的脸，应该揍他的屁股，或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油嘴滑舌。”女老师看了看时间，说，“看来你爸是不会来了，你走吧，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能这样了，你是学生不是小流氓。”
　　“谢谢老师，我记住了。”
　　女老师去敲隔壁办公室的门，门开了又关上，听到里面人说话，“你又请女学生家长来了？还是那个女的。”
　　“李留影的妈。”
　　“哦，站在街的那个。”女老师说，“这样的女人你也敢碰，不怕染病。”
　　“给她女儿求情送上门的，不占白不占。”男老师说，“你不是一样。”
　　女老师呵呵笑，“晚上喝酒，去不去？”又问，“你老婆的产假快结束了吧？”
　　“去。”
　　两个人从门里出来，看刘创还没走，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刘创提醒他们，“老师，你耳环掉在孙老师的办公室了。”

　　刘创扭头往楼下看，那对母女已经走过旗杆那里。老点的那个，风韵犹存、走路姿势看着奇怪，小的那个，青涩得犹如颗果子，校服可能是湿了贴在身上，像只淋湿了翅膀的小鸟，看着怪可怜的。
　　刘创把纺布袋顶在头上，跑进雨里，广场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破自行车停在校门口，现在只有这一辆，他把书拿出来放在车前面的篓子里，袋子垫在车座上，长腿一迈坐上去了，用力一蹬，车子就跑起来了。
　　经过公交车站时候，又看到了那对母女，老的在接电话，笑得皱纹都出来了，小的规规矩矩地站着，车棚上的水滴在她脚边，她悄默默地伸出脚去碰。快碰到了，又缩回来。
　　在危险的边缘试探，这样的人看着一本正经，内心大多压抑，一旦放肆起来必定是疯狂的。

　　刘创使坏，故意蹬着自行车往车站那里去，骑到跟前了也不刹车，故意甩尾，呲着马路牙子旁边小水坑里的水，溅得站在棚子里的人满身满脸。
　　小点的没说话，用校服的衣袖擦脸上的水，一脸平静地看着同校同学。
　　老点的在接电话，被脏水吓得尖叫，“没事儿没事儿碰到个坏小子。”女人对电话里的人说，捂住手机就脏话连篇，“你是谁家的臭小子，是爹死了还是娘死了，没人养也没人教吗？”
　　骂完了，女人继续打电话，“那你晚上过来不过来啊？我等你啊，讨厌。”她又说，“我哪有其他什么客人啊，丫头闯祸了被老师叫到学校来了。对啊，是我女儿我早告诉过你啊……怎么也得把高中读完，她还小你可别惦记……”

　　刘创骑着车继续往前走，刚才甩尾用力过猛，垫在车座上的纺布袋快掉下来了，他单手掌着车把，一手去扶正纺布袋，车子歪歪扭扭的差点摔在地上，他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
　　李留影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抿着嘴，笑，看白痴一样。
　　李老妈看女儿脸上挂着笑，“你还有脸笑，学习怎么样啊，要是考砸了这学你也别上了，老娘我累死累活的赚钱供你读书，别尽是白搭。”又问，“想吃什么？要不给你十块钱你随便吃点，我得去上班了。”
　　“好。”李留影伸手。
　　“冤家，讨人嫌，你和你那短命的爹都是找我讨债的。”说着还是从廉价的小包里拿出张皱巴巴的钱，“吃点好的。”
　　李留影捏着十块钱，想笑，就笑了。
　　李老妈不知道女儿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她跟着笑，“十块是有点少，要不再给你十块。”
　　“够了。”公交车到了，李留影跑上去。
　　李老妈站在车外面喊，“别在外面瞎转，早点回家。”
　　李留影敷衍地点头。

　　市中心那块有条美食街，李留影捏着十块钱从街这头走到那头，十块钱还是十块钱。后来买了串烤面筋两块钱，剩八块钱，经过家转转小火锅店，牌子上写着：落座十五、酱碗免费、儿童八块……
　　李留影进店，找了张凳子坐下来开始吃，吃得傻饱估计明天的早饭都能省了。她正吃得津津有味，进来几个人，男的多女的少，男的短袖露着手臂，女的低领露着半截凶，各个发型夸张衣着张扬，只有一个男的，发型还算正常就是太短了，能看到头皮。

　　他们站在门口，女的撒娇着说，“我们吃这家吧。”
　　男的嫌，“脏兮兮的，换一家。”
　　女的不依，“可是人家就想吃这个。”
　　男的不退让，“那你在这里吃吧，我走了。”
　　女的瞬间红了眼圈，可怜巴巴地瞅着男的，“阿创。”
　　店家赶快说，“坐吧坐吧，味道最好随便吃价格还不贵……”
　　男的更不耐烦了，“不要钱我也不吃。”说完真扭头就走。
　　同行的其他人劝女的，“咱们走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创，他的话说出口就从来不改，说不吃就肯定不会吃的。”
　　“死德性。”女的恼怒地跺脚，不情不愿地出去，“他什么时候能学得温柔点。”
　　一男的手放在她腰上，并排护着她往前走，“你不就喜欢他的野蛮劲。”

　　李留影吃完了，把八块钱给店家，店家不乐意，“看牌子。”
　　“对啊，我八块。”
　　店家皱眉，“儿童，八块。”
　　“我就是小孩子。”李留影平静又无辜地说，“我在对面小学上学，你不信我给你看看我的作业本。”
　　还有其他人客人等着结账，店家不想为了几块钱再纠缠，“行了行了，你走吧。”
　　李留影个子不高、偏瘦背着偌大的书包，头发遮住校服上的校徽，整个人看起来就是稍微长得高了点的小学生。

　　公交车在街对面，李留影从街这头走到那头，经过一家饮品店时候又见到那几个人。女的手臂挂在短发男人或者应该称为男孩的脖颈上，几乎是整个人吊在他身上，正腻腻歪歪地说话。男孩也很放肆，把手放进女孩短裙的裤腰里，两人毫不避讳这人来人往的街道，吻得不分彼此。
　　同行的男人等他们分开了，说，“阿创，你们不是高中部么，怎么还有小学生。”
　　“什么小学生？”
　　女的还要往刘创身上挤，蹭啊蹭的。
　　同行的人指着李留影的背影，“就那个，我刚去买烤面筋，经过转转火锅那家，她和人说自己是小学生，穿的不是你们学校的校服么。别人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很清楚，你的校服现在还在我家餐桌上垫着呢。”

　　刘创找了一下，只看到背影看不到人正脸，不确定，“我今天遇到一个，能忍的主儿。”
　　“多能忍？”同行的人问。
　　女人故意问，“比你还能忍？”
　　刘创故意抓她一把，惹得人娇气地笑，他才说，“她妈和老师在办公室办事儿，她在门口放风，一点不痛快都没有，晚上照样出来吃得傻饱。”
　　“能人啊。”同行的人赞叹，“你们学校太牛了，净是些看着乖模乖样的好学生，私底下各个是奇葩。”被刘创瞅着，这人改口，“当然，你是最奇葩的那个。”
　　不过刘创还是记着她的名字了：李留影，是个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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