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想和你做朋友

　　也不知道杨拉拉是哪里来的神通广大，竟然在这里找到了一家KTV。用她的话说，没有K歌的聚会是不完整的，这种老土的观念哦。

　　也就她们情侣二人兴致勃勃，李怡蒙喝了酒犯困，毕胜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自在了。而我，这里能点的大多都是外国歌，我一首都唱不来，也就只有“蚂蚁牙黑”那种脍炙人口的口水歌到高潮了能跟着哼哼两句。

　　李怡蒙垂着头在座位上好像睡着了，我和毕胜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襟危坐着。杨拉拉点歌不停，全是英文，现在拿着话筒的是蔡闲雅，唱一首很火的泰剧的主题曲，不知真假，不过听起来很像回事，反正很让我开眼界就是了。

　　我因为刚刚的事，觉得有点对不起毕胜，他一个男生掺在女生堆里，想也是很辛苦。因此他一提起话头，我就尽量热烈地回应。但他谈的是我不知道的话题，关于什么欧美歌手，我一点都不关心，只能毫无灵魂的附和。

　　“刚才的事，我挺不好意思的，”冷场了一会，他突然开口，“挑了您不喜欢吃的海鲜，是我自以为是了。”

　　我赶紧摆手，“没有的事，我挺喜欢吃海鲜的，只是今天不大方便，”我顿了顿，“餐厅太冷了。”

　　“您现在还冷吗？”毕胜听了，马上就要脱衣服给我披。

　　我连忙制止他：“不用不用，我已经好了，谢谢你。”没忍住说：“你可以不用称我为‘您’，我听着怪别扭的。”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答应道：“好的，我之前习惯了。”接着带着些腼腆说，“那我今后可以像拉拉姐那样叫你木莲吗？”

　　我皱着眉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此时显露出来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危险了，某种层面上，我对男生的示好要敏感得多。

　　他未能察觉到我这里的软钉子，比之前要开朗多了。杨拉拉来问他要不要点歌，他很积极地问：“我想和木莲合唱一曲，有《广岛之恋》吗？”我心里咯噔一下。

　　杨拉拉在点歌台上手指一顿：“没有。”

　　“那《月亮代表我的心》呢？”他不死心。

　　杨拉拉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笑：“只有泰文版的，你唱吗？”

　　他很沮丧：“不必了，我记不住歌词。”

　　杨拉拉好心建议：“这边英文歌比较多。”

　　他抱歉地看向我，我心里好笑，顺势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会唱，而且不介意他solo，他只好妥协，点了一首英文歌，杨拉拉马上把那首歌顶上去，催着他上台。他终于离开我身边，我松了一口气。

　　身旁的另一侧有人挪动的声音，李怡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挨着我伸长手臂拿水喝，相当于半个身子环住我，脑袋懒懒地近似于靠在我肩上。

　　“唱歌呢？我睡多久了？”她的嗓音被水浸润，还是有点哑哑的。

　　我忍着不去搔她说话时吹动的头发，痒痒的：“没多久，大概二十分钟？你要唱什么吗？”

　　她轻松的笑了，这次再吹我的头发，我感觉她是故意的，低声说：“小姐姐，我想点一首《刘海砍樵》，可以吗。”

　　我脸又红了，这次我可知道是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俩还什么都没有说，但有些东西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明朗了。我不由得把声音放得柔柔的：“那你去跟拉拉说呀。”

　　于是我们再一次合唱了《刘海砍樵》，就像在那天的同学会上一样。我整个人唱完下来脸都红透了，蔡闲雅搂着杨拉拉大笑：“你脸是怎么回事情啦！”

　　李怡蒙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热辣辣的眼神在看我，我觉得自己要被烫熟了，非常不好意思，只能在音乐声中大声辩解：“调！调太高了！”

　　毕胜也跟着笑，但脸上是一种明显困惑的表情。他不信这个KTV里有中文版的《刘海砍樵》却没有中文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试着检索却看不懂泰文，杨拉拉也不帮他，害得他一个按钮把之前选的歌都删除了。

　　杨拉拉好像一个□□大姐大，一手拍在他后脑勺上：“添乱！”毕胜再一次委屈巴巴，我有点可怜他，但是也不再关我弥补的事了。

　　可是我们还是又坐到了一起，李怡蒙被杨拉拉叫去唱歌，沙发上就又剩我们两个了。我也想像蔡闲雅一样拿着手机给她们摄像，可是留毕胜一个人在这里又不大好，出于礼节，只能在一旁沉默着作陪。

　　我之前听杨拉拉说，毕胜好像比我们年纪都还要小些，才从学校里出来没多久，此时受了委屈，在沙发上和那天在酒吧一样抱了个椰子喝，局促地玩着手指，真的像个小孩子。我又生起一股对后辈的怜爱之情。

　　“姚小姐。”他突然叫我，换回了从前的称呼，把我唬了一跳：“嗯？”

　　他把椰子举得很高，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真诚的眼睛：“你很漂亮，也很可爱，其实我之前想追求你。今天的聚会，说实话我是为你才来的。”

　　果然是小孩子，这么直接的吗？我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我觉得姚小姐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我的感觉对吗？”

　　我要招架不住这样的天真和热情，但还是迟缓地点了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睛，总算不再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我：“您不用有负担，我对您的感觉也是很仓促的，可能只是最近工作太累了，一下受到拉拉姐和蔡小姐的刺激，觉得有些孤单了。”

　　我苦笑不得，附和着：“她们俩，的确是······”

　　我还没说完，他打断了我，再一次让我哑口无言了：“您喜欢的是李前辈是吗？”

　　我差点脱口而出：“这么明显吗？”

　　他好像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点点头：“我是这么以为的，看了您的反应，就更确定了。”他继续说，“但是您知道前辈的想法吗？”

　　“您今天没到之前，因为您和前辈一直很亲密，我本来有些顾虑，是我听前辈说你们只是朋友，”他顿了顿，“我才下决心的。”

　　这是我今天以来第一次认真地直视他，想在他脸上找出一点报复或者搬弄是非的痕迹，但是没有，他抿起的嘴巴只有倔强和不服气而已：“您别误会，我并不是挑拨你们之间的感情，只是我觉得有些话或许要当面说比较好。您说呢？”

　　我缓缓地说：“你说的很对，我和她是应该，嗯，说清楚的。”

　　我确信毕胜的确是好意，还多亏了他，我差点又要因为此刻的自在再一次放弃今天赴会的初衷。不过我是很有信心的，对李怡蒙和我。我想到刚刚在餐厅，李怡蒙和我站在镜子前面，说：“我们都又干净又漂亮。” 脑海中回忆起来的都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温馨甜蜜的场景，她的温柔、她的支持、她的包容，让我二十六年的生命此刻都像融融的蜂蜜那样香甜又丰盈。我们都那么耀眼，那么好，我们就该长长地厮守在一起。

　　李怡蒙被杨拉拉放回来后，坐回我身边，毕胜已经自觉退场了。我傻笑着盯着她看，她毫无芥蒂地捏了我的脸，抓了我的手，像从前一样，声音含着笑问：“怎么傻了？刚刚喝酒了吗？”

　　我摇头：“没喝酒，我高兴，我看你。”

　　她轻咳了一声：“做什么看我？”

　　我忍不住咧嘴：“你好看，我看你。”

　　她也忍俊不禁，孩子气地说：“那我也看你。”

　　我们真的就坐在沙发上互“看”了起来，非常幼稚地，好像要决个胜负。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很多东西，一些正面的、浓稠的、温情的流露。她浅色的瞳仁正中印出我的小小的端正的影子，我突然变得特别感性，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我打了个哈欠掩饰，她两只手温柔地把住了我的头，好像还没看够，要我专心。

　　我小声说：“李怡蒙。”

　　“什么？”她的手流连到了我的耳垂，仍然专心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说。

　　她呼出一口气，看到了我的变化，一手拇指按在我发红的眼圈上：“好的。走罢。”

　　******

　　我们出了KTV，沿着长长的海岸线在沙滩上散步，李怡蒙默契地牵起了我的手。

　　我们什么实质的都还没有说出口，此刻的我却已经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害羞，我拿另一只空闲的手背按在发烫的脸颊上，没话找话地说：“李怡蒙。”

　　她也很局促，脚下拖沓地踢着沙子：“什么？”

　　我没办法自然地开启我接下来想说的话，只好提起了场外人士：“我们和毕胜都走了，只剩杨拉拉她们俩，她们会不会觉得不够尽兴？”

　　我明显感觉李怡蒙对这个话题有点失望，还是耐着性子对我说：“我们在她们才不能尽兴吧。”

　　我觉得她可能说这话是无意的，本来很自然的一句，放在现在的环境下，背后的含义足以让我脸爆红一倍不止。李怡蒙也认识到了，掩饰性地低咳起来。她因为紧张出了一手心的汗，犹豫着想要抽走，刚卸一点力就被我逮到了，重新拉的紧紧的。

　　我们像两只鱿鱼一样扣着汗湿的手又走了一段，到了一个栽着三颗高大的棕榈树的地方，这里天上挂着的星星是我见过的垂的最低的，差一点点就要落到大海的怀里。我松开了她的手，我们都知道时机到了，只有我们独处的寂静里只听见两个人低低的紧张的呼吸。

　　“李怡蒙······”我开了个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裤子里掏出来一个皱皱的纸团，举在手里，她疑惑地看着我。

　　“这是，这是今天杨拉拉给我的，”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上次你们在酒吧一个泰国妹子要给你的，上面写着她的联系方式。你想要吗？”

　　李怡蒙正要开口，我却比她还快：“不管你想不想要，我都不想给你。”

　　虽然明明知道杨拉拉给我是为了试探，我今天还是忍不住因为这团废纸动气，不等她回应，三下两下把纸巾扯破，一松手被海风卷的无影无踪。

　　她看着我的动作一直没有说话，嘴边却绽出一个弧度，越来越大。

　　我把我想说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你这几天对我很不好，我很不开心。”

　　“亲我就算了，怎么能亲了就跑呢？”

　　“明明知道我不聪明，还要我想明白，你自己说你过不过分！”

　　李怡蒙离我一步远，静静地看着我，轻轻答应了一声：“嗯。我错了。”

　　我眼睛又一次润湿了，想要抱着她大哭一场，这几天来的辛酸、委屈，更多的，得知她心意的狂喜。但我要撑着把那些心里早就想好的话告诉她。

　　“你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我是真的害怕了。”我忍着话里的哽咽，“但是我不是害怕同性恋这个东西，我不怕那个。我怕的是什么呢？我直到今天才想明白了。”

　　“我害怕，不是害怕你喜欢女人，而是害怕你喜欢女人，喜欢的却不是我。”我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清楚了，“我一直都害怕着的。我从前默认你喜欢男人，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狡猾。”

　　“李怡蒙，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了。”

　　“李怡蒙，李怡蒙，我······”眼前模糊了，我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我还是莽撞，现在要做我此生最大最大的表白，在我已经成为一个大人，格外需要尊严和安全感的时候。而我要表白的对象此时还什么表态都没有，她就在一步外等着我，好像一个讨要誓言的债主，一定要我说出那四个字才罢休。那一时间我脑中飘过了无数种想法，都是李怡蒙不喜欢我的可能性，我心中又升起巨大的恐慌。

　　我都不管了，用我此时最大的音量喊了出来：“李怡蒙！我喜欢你！”

　　誓言被签收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对面的人用极快的速度抱上来，还给我沉甸甸的三个字，连本带利的，毫无保留的：“我爱你。”

　　她颤抖的手抚上我止不住泪腺阀门的眼睛：“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你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

　　叹息着吻上来的，是她也带着咸意的嘴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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