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负卿

　　自从那天顾旌生在公寓楼下跟夏简清分开后，这两天夏简清总是很难联系上他。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发信息他也总是在半夜才回复过来，而且都是很简短的话语。
　　夏简清心下着急，预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每次问顾旌生他都是回复她没事，让她不要担心。
　　夏简清没有办法，只好在周六的傍晚给顾安然发了信息。
　　「安然，你们家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过了好半天，那边才有信息回复过来。
　　「我爷爷进ICU了，这两天家里急坏了，小叔更是在医院没日没夜的守着。」
　　看到这行字夏简清的心猛地一颤，连忙追问原因。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顾爷爷好好的会突然进了ICU？」
　　然后夏简清看对话框页面上方不断闪动着“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消息发送过来，似乎她很纠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才有消息跳了出来。
　　「我爷爷知道你和小叔的事了，他气的高血压发作导致脑出血，现在情况比较危险。」
　　接着又跳出另一条信息。
　　「简清，你居然以前真给我小叔当过侄女啊，你们胆子太大了吧，我都被吓到了。」
　　夏简清的一颗心在看到这两条消息后瞬间跌入谷底，她不是没有想象过当有一天他们的关系昭示天下后会是什么后果，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顾爷爷居然会被气倒，甚至严重到要住进ICU。她不敢去想这几天顾旌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熬过去的，她只想快点见到他，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去承受这些。
　　「对不起安然，一直瞒着你，你小叔他现在还在医院吗？」
　　「在啊，现在就他一个人在医院，我们刚走没一会，让他回去休息他就是不肯。」

　　夏简清没有再犹豫，问了顾安然医院的地址，向夏欣蓉说明事情的原委后，就马上出门向医院赶去。
　　来到ICU病房外，夏简清一眼便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顾旌生，他两只手的手肘撑在膝盖上，脸则深深埋在双手的手掌里，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夏简清却还是感受到了他的颓败与伤心。
　　她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肩头。
　　顾旌生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姑娘，他的双眼里布满可怖的红血丝，像是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夏简清心疼的摸着他的脸颊，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顾旌生，他们之间不需要任何言语，只要她一个眼神，就胜过千言万语，就足以慰藉他连日来的悲伤。
　　顾旌生积攒了好几天的情绪似乎在这一瞬间才终于爆发，他一言不发的紧紧搂住夏简清的腰，随即肩膀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夏简清感觉到腹部传来的凉意，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这话是在安慰他，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顾旌生就这样抱着她抱了很长时间，然后才抬起头来。
　　他的眼眶还是红通通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知道的？”顾旌生不告诉她是不愿意让她跟自己一起背负，这些都是他的一时冲动造成的，所有的悔意与伤心他一个人来承担就好了。
　　“我问安然的。”夏简清说着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疲惫的面庞不禁担心起来。
　　“你是不是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你枕着我的腿睡一会，我帮你照看着，有什么事我叫你，好不好？”她轻声问他。
　　自从那晚顾中光倒下住进ICU后，顾旌生真的好几个夜晚都没能好好入眠了，此刻因为她在身边，他竟感觉眼皮突然沉重起来，一阵汹涌的困意瞬间袭来，于是他点点头，倒下身子枕在她的腿上马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夏简清看见从走廊尽头处有个人影慢慢靠近。
　　她走到他们不远处，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
　　夏简清低头看了一眼枕在自己腿上呼吸均匀的顾旌生，然后动作极轻的将手里的外套折好，小心翼翼的起身把外套垫在他的头底下。
　　见顾旌生没有被惊醒，她才轻轻走到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身边。
　　“顾奶奶。”夏简清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好盯着脚尖。
　　何芳听到这个称呼不禁皱起眉，然后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才说道：“跟我来。”她声音很轻，语气却非常生硬。
　　夏简清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椅子上的顾旌生，然后才举步跟着她向外面走去。

　　两个人来到楼下一处空旷无人之地，何芳却一直背对着夏简清不肯回头。她曾经那样疼爱这个丫头，在她眼里简清向来和顾安然她们无异，她一直把她当做亲孙女看待。
　　而如今这个小孙女竟然跟自己的儿子走到了一起，何芳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心里这个坎。
　　夏简清看着何芳的背影，难过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待自己那样好，不论是十多年前还是现在，她始终待自己那样好，嘘寒问暖，关心她的每一件小事，可如今她却要在她的心头扎一把刀，她真的不忍心。
　　现在她是多么希望十多年前的自己从来没有进过顾家的大门，那么她和顾旌生之间，就不会存在这样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沉默许久，何芳终于开口，却还是不肯转身看她。
　　“简清，从你踏进我顾家大门的那一天起，我就打心底里喜欢你，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亲孙女……”何芳说着双肩开始颤抖起来，声音里也满是哽咽。
　　“可你怎么能跟旌生……你们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
　　夏简清听完她的话，两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唰的流了下来，但她还是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
　　“顾奶奶，我是真的爱他，我……”
　　就在她说出这个爱字的时候，何芳一下子转过身，激动的抓住夏简清的手臂。
　　“简清，算奶奶求你，你离开旌生吧，他爸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就算他这次捡回一条命，也很有可能会落个终生残疾，而且他真的再也受不得一丁点刺激了。”她紧紧拽着夏简清的手臂，哭着央求她。
　　“顾奶奶，我……”夏简清看着这个曾经那样慈爱的老人家如今在自己面前哭的这样不顾尊严，她心里万分难受，她实在不愿看到她这个样子。
　　就在她迟疑之时，下一秒何芳居然一下子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我跪下来求你了，简清，你离开旌生好吗，求你不要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
　　夏简清被她这一跪吓的六神无主，心里仿佛被刀割一般疼痛，她终于了解到，有些事或许真的不能发生，因为它的发生，可能会给周围人的平静生活带来滔天巨浪。
　　夏简清弯腰拉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扶起来，但何芳就是不肯站起来，噙满泪水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是在等一个答案。
　　时间仿佛凝固了，夏简清耳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看着她，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她慢慢地跪了下去，用尽全身力气逼自己做了一个最艰难的决定。
　　“好，我答应您，我答应您。”她绝望的吐出这句话，她终究还是妥协了，所有希望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都熄灭。
　　何芳一颗悬着的心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终于放了下来,她站起来将泪抹净，又拍了拍衣服下摆。
　　“简清，既然你答应我了，就必须做的绝一点，”她走到夏简清身边，拍着她的肩膀，“离开这里，绝对不要让他找到你。”
　　夏简清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给我一点时间，等答辩结束我就马上离开。”
　　何芳点头诺徐，她看着夏简清，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但手却在就要触摸到她的头发时停住了，她最终只轻轻叹了口气，便越过她的身旁向楼里走去。
　　何芳回到ICU病房外，见顾旌生像是刚刚醒过来，正四处张望着寻找夏简清。
　　他看到自己母亲走近，楞了一下。
　　“妈，您怎么来了？简清……”
　　“我让她回去了，现在的情况，她不适合出现在这。”
　　顾旌生的双眉不自觉的紧蹙在一起，他看了一眼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夏简清精神恍惚的回到家门口，正想掏钥匙开门，却突然听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知道我陪着他这十多年在他心里也抵不过你那短短的几年，可是回忆终究是回忆，如果硬要把过去拉进现在的生活，那只会让很多人不得安宁。”
　　夏简清一下子是认出了她的声音，是勇梅阿姨。
　　“你放心吧，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复合，正好你今天过来我也就跟你讲清楚，我会离开这里，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紧接着就传来夏欣蓉低沉的声音。
　　夏简清自嘲的笑了笑，看来这个城市已经不再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地。
　　她甩甩头，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开门进去。
　　勇梅看到走进门来的夏简清，也没有跟她打招呼，只是马上提起包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夏欣蓉说道：“你是明事理的人，谢谢你今天给我做出的承诺，希望你能遵守。”
　　然后她越过夏简清身边时随意朝她点了个头，就走了出去。
　　夏简清看她砰的一声关上门，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一杯水。
　　她面对着饮水机，抬着水杯，却迟迟没有喝一口。
　　“妈，等我答辩结束我们就离开这里。”半晒后她才轻轻说出这句话。
　　夏欣蓉有些震惊的看向她的背影，她原想问问离开的话，她和顾旌生怎么办，但看着她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寂寞与悲伤的背影，终究还是把所有问题咽了回去。
　　等她想说的时候她自然就会说了吧。夏欣蓉心想。
　　于是她起身走到夏简清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好，咱们母女去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夏简清艰难的抿嘴笑笑，脑海中想起杜甫的那两句诗。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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