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纪事

　　自打上林苑回来以后，侯莫辰宸就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要专心致志地宅斗，因为她爹宣国公回来了。宣国公从凉州回京述职，还带了不少姬妾回来，家里女人更多了，侯莫辰宸觉得她有必要立立家规。

　　行吧，反正姜黎是个颇会自娱自乐的人，见外头阳光正好，遂吩咐侍从将躺椅拖出来，好去院子里捧本书晒太阳。子衿一向自诩为她们家郡主身边得力干将第一人，知雅意也比旁人知得快，立马安排人再搬个遮阳华盖过去，吩咐小厨房上些西域进贡的瓜果，再传来乐工伶人，为郡主吹奏。

　　姜黎轻摇折扇，收拢抵在子衿颚下，抛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小娘子甚得我心。”

　　子衿等人其实也异常喜欢这样的午后，因为不用干活呀。姜黎御下一向宽厚，大侍女们也可以坐在胡凳上陪着郡主晒太阳，自己再做些刺绣针线。百灵不喜欢刺绣，也不擅长，她挠了挠下巴，站出来说，“我为郡主舞剑吧！”

　　“好啊！”姜黎应道，吩咐乐工起乐。

　　乐声淙淙，百灵执剑起舞。她身量高大，威武雄壮，又有女子的潇洒身姿，与乐声相配，时而似快意江湖执仗走天涯，时而似铁马冰河奔袭而来，时而又似山间小溪款款而流。

　　姜黎兴起，一拔旁边配剑，“锃”地一声，别开百灵的剑，笑嘻嘻道，“百灵！陪我练会剑。”

　　“好！”百灵应道，乐声之中，主仆二人你来我往，一般是姜黎出招，百灵格挡。子衿等人看得眼花，又忍不住说，“百灵你小心一点，别伤了郡主！”

　　百灵懒得理她们，她心里有数的很。姜黎想试试新招，轻点几下借力跃上院子里两米高的石柱，本想杀百灵一个措手不及，却脚下一滑……

　　“百灵！”姜黎大惊。

　　百灵第一直觉那肯定是护驾啊！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得，也用不着她了啊……

　　姜黎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纤腰被揽，还未落地，就听见轻笑声落了下来，“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想拿来用了啊？”

　　姜黎挣了下来，哼一声，“二哥现在很闲吗？都有时间来取笑我了。”

　　苏桓拉了她的手腕，唇角逸出一抹笑，“确实挺闲，走吧，二哥带你去集市逛逛。”

　　去还是不去？姜黎认真思索，一下子答应了吧，会不会显得自己太随意？不去吗？有什么理由比较好？还是先拒绝，然后半推半就同意下？女孩子都要矜持啊……

　　苏桓看她轻咬娇唇，半天不动，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直接勾住脖子拖走。

　　“二公子！”这二公子怎么一言不合就拖走她们家郡主，她们……她们家郡主如此身娇体贵！

　　“二哥……二哥我想到我有事情！”

　　苏桓停下，“什么事情？”

　　姜黎面颊微红，“我……我要换身胡服……”

　　苏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女郎杏色襦裙翩然若飞，腰带低垂，眼眸如雾似雨，他喉结动了动，“我觉得这样挺好看的……”

　　为什么要换胡服？女孩子不就该穿襦裙吗……

　　姜黎一愣，飞快撩一眼苏桓，看郎君耳畔发红，突然心下暖帖，小声道，“那……那走吧。”

　　东市商贸云集，店铺毗连，热闹非凡。苏桓将姜黎从马车里接了出来，又把特勒骠丢给了随身护卫苏甘。

　　一众护卫在后，除了姜百灵。

　　姜百灵言之凿凿，“我们侯爷说了，在外寸步不可离郡主！”

　　苏桓怒瞪之，以前怎么没觉得姜百灵这么碍眼呢。

　　姜黎抿嘴一笑，摸摸百灵的脑瓜，“百灵真乖！”

　　苏桓哼她一鼻子，快步先走。

　　“阿桓！阿黎！”

　　身后声音熟悉，在长安城能这么亲密地同时叫他们两人的人实在不多——

　　果然是独孤弥。

　　独孤弥一身白衣，袖袍宽大，衣袂翻飞，倾城绝艳的模样纷纷引来路人关注——这貌美小郎君跑什么呀。

　　姜黎也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独孤弥如此这般不顾形象地大庭广众之下一路狂奔！

　　独孤弥刚刚走近，身后就响起明媚女子的笑声，就是语调有些怪异，“独孤弥！独孤弥！你跑什么呀！”

　　姜黎和苏桓都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独孤弥——哪里又勾搭的异族纯情小娘子？！

　　独孤弥一个激灵，躲到姜黎身后。那女子身穿突厥服饰，传统突厥人的长相——五官分明，宽额细眼，面颊带红，然胜在大方洒脱，一根长鞭威风赫赫。

　　那突厥女子抬了抬下巴道，“你是谁？把独孤弥交出来。”

　　姜黎挑眉，这突厥女子敢在大周的地盘上高调出行，衣着华丽，言语嚣张，该是使团随行而来的哪位贵族女子，遂一笑道，“你又是谁？天子脚下胆敢强抢我们大周青壮男子，信不信抓你去报官？”

　　独孤弥嘴角抽了抽，手指戳了戳姜黎，虽然怼她怼地很开心，但他好歹是个男人，还强抢……给他点面子好不好？

　　那突厥女子急道，“什么强抢？那是我的驸马！”

　　噗！姜黎听了她的话险些跌一跤，一脸疑惑地回身拉出了独孤弥。

　　“阿桓救我！……”独孤弥伸长手去拉苏桓，苏桓侧身轻轻躲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独孤弥无奈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独孤弥不去军营，就被齐国公兼右仆射的老爹扔进了礼部，跟着处理□□来访事务。本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小日子过得也是美滋滋，可是此次跟着礼部官员前去接待使团，却被突厥公主阿史那安斯一眼看中，点了名要他相陪，这次还说什么要求旨带他回突厥！

　　姜黎忍住笑意，虽然知道此事不可能成，齐国公就他一个嫡子，联姻、和亲，也到不了独孤弥的头上，可是她真的想看独孤弥吃瘪的样子啊……

　　独孤弥呲溜一声躲到苏桓身后，鼻孔翘得老高，“别驸马驸马的叫，本公子答应了吗？本公子知道本公子喜欢柔顺婉约的姑娘，你啊，没戏。”

　　“你！”阿史那安斯气得直跺脚，她的大周官话还不熟练，独孤弥蹦珠子似的说得飞快，她来不及反驳，来来回回只能说你你你……

　　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男人这样拒绝她！草原的英雄哪个不是追在她后面跑的？气得银鞭一把挥去，却被挡在前面的苏桓一把握住。

　　苏桓皱眉，略有不耐，“公主请自重，别太过分了。”

　　阿史那安斯想要抽回鞭子，却动弹不得，直到苏桓放手，方才堪堪取回银鞭。

　　姜黎看一眼过去，却见苏桓手都红了，这个突厥公主……简直是……

　　苏桓抬手招来随身侍卫，“送阿史那安斯公主回驿馆。”

　　侍卫应声领命，整齐划一，颇有气势。行至阿史那安斯身边，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阿史那安斯咬唇，看着眼前这个说一不二的少年郎君，“你……你叫什么名字！”

　　苏桓挑眉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给了侍卫一个手势，侍卫们再次催促公主回驿馆。阿史那安斯瞪着他，“我总会知道的！你等着！下回我要带上我所有的仆从护卫来找你！”

　　说完，便揪着银鞭忿忿离开。

　　独孤弥从苏桓的肩膀处探出头，“总算走了……阿桓你小心啊，这个公主骄蛮的很，说不准真的来找你寻仇……”看着苏桓瞪过来的眼神，独孤弥缩了缩脖子，赶忙转换话题，“前面有个茶楼，咱们去坐会吧！”

　　姜黎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头突的一跳。

　　那茶楼旁边，可不是天涯阁吗？

　　看着天涯阁门窗紧闭，姜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方突然一阵喧嚣，尖叫声、兵戈声、喝令声纷至沓来。人群攒动，纷纷朝这个方向逃过来……

　　突厥公主！

　　苏桓忙道，“阿弥跟我去看看前面发生什么了，百灵，你在这里保护郡主。”

　　姜黎拉住苏桓，“不行！我也要去！”眼看苏桓要反对，忙道，“大家都往这里跑，撞到我怎么办？太危险了。”

　　苏桓想想也有道理，拉起姜黎的手就走，嗯，还是跟着我比较放心。

　　前方士兵严阵以待，已团团将逃犯围住，围在中间的男子可不就是那日在天涯阁撞上的壮汉吗？此刻，那突厥壮汉正拿刀架在阿史那安斯美丽颀长的脖颈上，大喊着让他走！阿史那安斯在那凶神恶煞的壮汉手中瑟瑟发抖，再没有方才的嚣张跋扈。

　　“怎么回事？”沉稳的声音响起，领头的校尉识得苏桓，忙行一军礼，在苏桓耳边低声汇报，“将军，我们正在抓捕破坏此次和谈的□□奸细，却被其中一名奸细逃脱，现在抓住突厥公主相要挟，以求外逃。”

　　旁边站着刚刚被派去送公主回驿馆的侍卫，侍卫们冷汗连连，在苏桓面前跪下，“属下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

　　“此事结束后，自去领三十军棍！”

　　“是！”

　　那校尉急得不行，他就是奉上级命令来抓捕奸细啊，碰到人犯逃了抓回来就是，怎么会遇到来访的突厥公主呢！要是公主因他办事不力而死，那他下半辈子可就蹲大狱了……他犹不死心，继续向前方喊道，“放下公主！饶你不死！”

　　“放什么屁话！反正我是逃不出去的，不如让我们的公主给我陪葬！”

　　苏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们突厥的公主，又与我们何干？要杀你杀了便是，就看你回去后都意能不能饶得了你！”

　　那男子心头一颤，主上都意可汗说让他们来破坏结盟，可没说杀了启明可汗的女儿啊……

　　苏桓见他似有松动，一面调派布防，一面继续道，“你一人死就死了，杀了你们启明可汗的公主，挑起两部争端，如此大罪，你一人可抵得起？父母、妻女，你要拖累多少人？！”

　　弓箭手拉弓满弦，只等苏桓一声令下。突然，那男子癫狂大笑，“你骗人！怎么与你们没关系？她是启明可汗的女儿，来访大周却死在长安，你们与启明还谈得成吗？！”说着，就要划刀而过……

　　“我来换公主！”千钧一刻，姜黎大声道，制止了那突厥男子的疯狂。

　　苏桓完全不想听她说下去，原本拉着的手一松，命令几个将士带姜黎下去。

　　姜黎才不管那些将士，她贵为郡主，天生有一种让人服从的气势，几个将士不敢上前，她继续道，“本宫乃大周安定郡主，身份尊贵，本宫换阿史那安斯公主，你不吃亏！”

　　姜黎反拉住苏桓的衣袖，看向他的沉沉眼眸深处，二哥，信我好不好？

　　“挟持着本宫，你还可能逃出去，就算逃不出去，你大可杀了本宫，大周的郡主死在你们突厥人手上，和谈一样成不了！”

　　姜黎一步步逼近，那突厥男子也没有阻止，的确，这个郡主的话很诱人，而且，据他观察，大周将士为首之人，似乎对这个郡主很是在意，说不定还真能逃出去……

　　“好！你过来！”

　　“你先放人！”姜黎与他讨价还价，“左右我都在这里了，以你的身手，我逃不回去。”

　　突厥壮汉哼一声，将阿史那安斯推了出去，这边厢马上有将士过来接应。就在这时，箭羽破空而出，挟裹着千军万马之势，一箭射入那壮汉的胸膛！

　　壮汉轰然向后倒去，将士们前仆后继地冲上去将他拿下……

　　苏桓颤抖着放下弓箭，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女，抬眸冲他灿然一笑，“二哥，那个突厥人好笨哦。”他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将少女拥入怀中。

　　他那么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之中。他多怕啊，多怕他没射中，阿黎真的落入那奸细的手中，又或者那奸细没那么早放阿史那安斯，阿黎离他更近怎么办？她为何胆子那么大！

　　“二……二哥？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苏桓突然被她弄得一笑，隔半晌松开了手臂，声音闷闷道，“下回不准这样以身犯险了，太危险了！”

　　她好想问这样是哪样？看她二哥射过来的眼神，马上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二哥你看啊，我是一个那么惜命的人，没有八成的把握我是不会冒险的！”

　　“以后十成把握也不行！”

　　怎么还较真了，姜黎只得应着，虽然是有点后怕，不过结局是好的就行。

　　苏桓倒真成了惊弓之鸟，觉得姜黎自己的护卫还是太少，又派了一队将士护送姜黎回镇国长公主府。他和独孤弥还要留下来处理后续。

　　独孤弥挠挠下巴，再挠挠下巴，凑近苏桓，神秘兮兮道，“阿桓，你和阿黎……你们俩，是不是有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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