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纪事

　　天子杨元嘉。

　　玄色深衣。龙纹玉冠。

　　如果姜黎没有记错，甘露殿不在这附近。延嘉殿，是永嘉郡主的寝殿。

　　杨元嘉看见姜黎吓了一跳，又马上恢复了镇定，问她，“安定，你怎么在这儿？”

　　后宫女眷多住南边，郡主公主多居西边，这句话该我问你吧？姜黎看着故作镇定的杨元嘉，行一礼道，“我去找了信义阿姐，这会儿正回去呢。……小舅舅原何在此？”

　　“朕……朕来散散心。正巧在这里碰上你！”杨元嘉道，“天色已晚，安定早早回去吧，朕乏了，就先回去歇息了！”

　　说着，就大步往甘露殿的方向走去，身后的赵总管向姜黎行礼后忙快走几步，跟上杨元嘉的步伐。

　　姜黎凝眉望去，手指不禁轻轻一搓，天子出行，身边居然只有一个赵总管，出来散散心，又这么着急地回去？

　　回首望向灯火渐渐明亮起来的延嘉殿，姜黎静静地伫立了好久，直到百灵唤了她好几声，方才回过神。

　　子矜问，“郡主？我们走吗？”

　　半晌，姜黎轻声道，“走吧。”

　　***

　　这天姜黎起了个大早，因今日圣武太后不上朝，她特地命小厨房按照民间的方子做了早膳，搬去紫宸殿跟圣武太后同用。

　　到紫宸殿的时候圣武太后已经起身了，正在净面梳头，看见姜黎来了，笑着招她过去。

　　姜黎接过梳头女官的木梳，替圣武太后梳着头，一丝一缕，极为认真。

　　时光仿佛倒退，圣武太后有一丝恍惚，曾经一蹦一跳的小姑娘跳进自己怀里痴缠，让宫女都梳不好头，如今一晃眼，袅袅娜娜行止有度地走来，还能替自己梳头了？

　　尽管宫中医正极尽保养之能事，内里还是生出华发，姜黎眼角有些酸涩，铜镜中，圣武太后拍拍她的手，笑道，“老啦。”

　　姜黎吸吸鼻尖，“才不，阿婆还年轻着呢。”有宫人适时接过姜黎的话茬，奉承圣武太后容颜无双，气质万千，这倒是实话，当年高祖皇帝还是前魏的柱国大将军之子，凭一曲凤求凰，在一众长安郎君中脱颖而出，娶到苏氏嫡长女，就知道当年的圣武太后多么倾城长安。

　　姜黎并几个梳头宫女将圣武太后的头发挽成高椎髻，配上双凤衔珠金翅步摇、五凤朝阳坠珠钗，端庄雍容，气势华贵。

　　卢女官在一旁赞道，“太后，咱们郡主是越来越能干啦！”

　　夸姜黎，对圣武太后来说非常受用，“可不是嘛，我们阿黎也长大了。”

　　姜黎摆摆手道，“我就帮帮忙递个簪子，不要嫌我添麻烦就好。\"姜黎是做不来这个的，她自己都是子然给梳的，只能在一旁打打下手。

　　司饰女官道，“郡主谦虚了，您做得很好，况且有这份心才是最重要的。”

　　卢女官也是看着姜黎长大的，笑道，“也不知道哪家的郎君能娶到我们郡主。\"

　　姜黎看圣武太后若有所思的样子，忙岔开话题，“阿婆，我带了早膳来！都是民间的方子，让御膳房的人做了，您尝尝？”

　　圣武太后欣然应允。姜黎命人打开食盒，与圣武太后分案而食。

　　吃完后，宫人撤下早膳，又有内侍捧来案卷奏折，刚刚还欢声笑语的紫宸殿变得严肃安静起来。

　　姜黎就坐在圣武太后身边帮她磨墨。卢女官亦有自己的案桌，整理一番后向圣武太后报告今日的安排。

　　“未时有跟□□使团的马球比赛？”姜黎一听到宫里有马球比赛，立马竖起了耳朵认真听。

　　卢女官看了眼圣武太后，答道，“是。由礼部主持，在禁卫军中挑选骁勇将士与使团选出的勇士比试，届时天子也会到场观看。”

　　圣武太后嗯了一声，看向姜黎一脸期待的神情，冷峻的眉目逐渐舒缓，笑道，“知道你想去，准了。”

　　“谢阿婆！”姜黎双手抱拳，佯作谢恩，瞅一眼圣武太后心情很好，又讨她的恩典，“阿婆，我想邀信义阿姐同去。”

　　不是什么要紧事，圣武太后笑着应允了，又低声嘱咐了卢女官几句。卢女官眸光一闪，含笑着应下。

　　圣武太后对姜黎道，“行了，哀家有正事要忙，你回去准备准备，到时去看马球赛吧。”

　　“是！”姜黎欢欢喜喜地起身，行礼后退下，脚步轻快，风似地出了紫宸殿。

　　圣武太后无奈道，“阿淮，你看看她的样子，才说她长大了，却还是跟个孩子似的。”

　　卢女官单名一个淮字，出身世家大族范阳卢氏，邺国夫人出宫嫁给秦国公之后就接替了她的职位，成为圣武太后的掌事女官，至今快二十年。

　　卢女官笑道，“太后，安定郡主不过十四，这才是少女该有的样子啊……”

　　“是啊，转眼就十四了，荥阳在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定亲了。”圣武太后叹了口气，也难怪荥阳不急，就是她看阿黎，也还是个孩子模样，哪里有荥阳十四岁时的稳重端方。

　　卢女官想起圣武太后方才交代她的事情，知道意有所指，接过话茬，道，“太后放心，此次马球比赛，臣定会好好掌目挑选的。”

　　苏桓到蓬莱殿的时候，被姜黎的一身胡服红装惊艳了满眼。少女婀娜的身段被紧俏的胡服勾勒出来，雪肤柔白，娇颜黛眉，灼灼如牡丹待放。

　　姜黎兴冲冲地告诉他要去看未时的马球比赛。

　　苏桓知道有这么回事，礼部还去了他的骁果营挑人。眼前少女呵气如兰，明亮如光，苏桓挑眉道，“你这儿……还有别的骑装吗？”

　　姜黎一愣，刚刚子衿她们还夸她穿着这身骑装好看来着，狐疑地看向苏桓，“你觉得不好看？”

　　“好看。”

　　这是一道送分题，苏桓当然答得对。

　　子衿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二公子，郡主方才入宫三天，尚衣局按照长公主府上的图纸样式加紧赶制，昨日才送过来一套礼服、两套常服、一套骑装……”

　　苏桓咳嗽几声，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又摸摸姜黎的头，道，“嗯，未时我派人过来接你。”

　　“二哥也要去？”

　　苏桓嗯了一声，推着姜黎去用午膳。

　　姜黎随意道，“二哥怎么不自己来接我？”

　　苏桓一愣，随即唇角笑意浮现，他的阿黎……似乎越来越依赖他了……

　　“好啊。”苏桓轻轻刮了下姜黎的鼻尖，“我一会回趟军营，未时一刻就在蓬莱殿等我。”

　　未时一刻，苏桓准时到蓬莱殿，发现他要接的人不止姜黎，还有信义公主。苏桓上前与信义公主相互见礼。太仆寺拨来两驾公主、郡主仪制的车撵，紫宸殿也安排了人手来护送姜黎过去。

　　苏桓扶了姜黎上撵座，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吩咐出发。

　　太极宫北面，玄德门和东海之间的空地上坐落着皇室马球场，此时已是人声鼎沸，旌旗林立。下撵之后，有内侍过来引他们到高台处观看。

　　天子已经到了，玄色龙袍坐于高台上首。姜黎下意识去扫一眼下首处，却见左边是□□王子阿史那克迪，右边是礼部尚书，再往下首边上，就是几个同样爱好马球的郡王公侯世子。目之所及，都没有看见那人，却仍止不住疑窦丛生，转而又笑自己疑心太重，如此荒唐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姜黎心下心思翻转，面上却不显，三人向天子行礼。

　　阿史那克迪看到信义公主，忙起身相迎，“公主也来看马球比赛？未及远迎，还望恕罪。”

　　信义公主含笑道，“王子不必客气，本宫与安定郡主一道过来凑凑热闹罢了。倒是王子的大周官话说得越发好了。”

　　“公主说笑了，我还在学习当中。倒是我们突厥勇士强健善骑，定不会让公主失望。”

　　这话杨元嘉就不爱听了，这信义公主现在还是我大周的公主呢，怎么就说得好像已经是你们□□的人似的，扫眼过去，见信义公主微微含笑的样子，心里越发不舒服，这信义……现在就心向着□□了吗？那嫁过去以后还能向着大周？

　　三人见过天子之后，苏桓护着两个女郎去安排的位置上坐下。

　　姜黎苏桓刚一落座，就有相熟的郡王公侯世子瞧过来打招呼，都是京城圈中人，大家大都相熟，很快就聊了起来。苏桓还有公事，要坐到禁卫军那边去，与众人寒暄一番后，低声对姜黎道，“我就在北面看台，有事派人叫我。”

　　姜黎点点头。

　　苏桓抚了抚她安抚道，“乖。”

　　姜黎心里嫌弃地鄙夷了他一把，她都多大了，怎么把她当成凤奴似的。

　　苏桓一走，身旁的信义公主凑过来，笑容暧昧，“安定，苏二公子是不是你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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