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丁目的日与夜

作者:浙江万里学院编辑出版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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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天色渐渐沉下来,吴文予照常开着自己的车,开始了自己的生计。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绕了不知几圈,载完接连不断地乘客,吴文予不像以往,感觉有一点头痛以及疲惫,想着再载一位乘客就稍微休息一会儿,按下手机屏幕下的按键,接到了一位乘客的乘坐信息,她往乘客的目的地开去……
      到了目的地,看了四周,没看到有人在等车,吴文予正准备翻出信息打电话给乘客的时候,看到远处一个女人摇曳的身姿从宾馆缓缓走出来,随着她越走越近,吴文予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那个女人的面貌,大概是三十五岁的年纪,穿着简单又不失风情的裙子,浓妆艳抹,一副正红色的唇妆有点突兀。吴文予直觉这个女人就是她的乘客,果不其然,那个女人确认了一眼车牌号,上前几步就打开了车门,坐了进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廉价劣质的香水味,吴文予揉了揉鼻子,皱了下眉头,不由地看了好几眼后视镜里那个女人。看到整个妆容打扮和穿着时,吴文予心里猜测:怕不是个小姐吧。
      那个女人的目的地有点远,开过去要半个多小时,是个偏僻的旧出租楼。发动汽车,车驶入车道,融进夜色里。
      突然,身后传来一句:“是不是猜测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吴文予那一瞬有点窘迫和尴尬,因为确实她这样做了。
      “我也猜得到你猜出来我是做什么的了。”那个女人肯定的说着,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着:“他们都叫我芳姐,我来自四川的一个偏远的村子,家里男人死得早。还有三个儿女要读书,于是我收拾好行李孤身一人来外面闯。”
      “我没有手艺也没有文凭,普通话说得也不大好,只能找一些廉价的苦力活。刚开始在一个纺织厂上班,给裤子按拉链,一条裤子的能提成八毛钱。我从农村里出来的,做事也算是认真踏实,从早上六点一直做到晚上十点,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机械的给裤子按零件,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感觉腰都快折了,每天早上必须捶十分钟才能起来做事。”
      “即使如此,每个月能拿到的钱也不超过四千块,家里的孩子们都很听话。老大是个女儿才十七岁,就懂得给弟妹做饭洗衣服,成了那个小家庭的依靠。几个孩子也挺上进的,学习成绩都是班级里数一数二的,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有勇气来面对未来的一切,哪怕暗无天日,不知尽头。”
      “第一次缺钱是老二得了肺炎,儿子也知道家里困难,我赚钱不容易,在学校里咳了几夜也不去看医生,瞒着家里人,后来发了高烧被老师送到医院,老大哭着给我电话,我急得眼睛都红了,当时立马去找主管预支了三千块钱打回去,生活逼得我不能回去看看我生病的孩子,后来医院动手术又花了一笔钱,一万多,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天文数字,难以想象我要在零件堆里按不计其数的裤子零件才能补回去。”
      “刚好老大又到了高考的时候,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整个人饿得黄黄瘦瘦的,体重严重偏轻。好几次上晚自习都昏过去,老大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说要过来和她一起打工,不上学了,当时我听到非常生气,不仅仅是对女儿行为的生气,也是对自己无能的无力感,我大声地训斥了一顿。我之前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孩子发那么大的火,我对大女儿说‘你要是敢辍学,我就打断你的腿,以后你也别想叫我妈’。
      电话那边女儿哭声传来,让我感到绝望。
      “生活把我逼入了死胡同,我只能卖自己了,她红着眼睛说。听到这里,吴文予不经心里感慨,生活有时对待人们太残忍了,不留任何的希望,不给任何情面,狠狠地把人们的自尊踩在地上,踩碎了还不忘碾几下,碾的粉碎……”
      芳姐沉默了一会,吴文予静静地等着,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她似乎在琢磨着怎么接下去说,她深呼吸了一下,开口道:
      “第一次接客我非常紧张,一次次地要客人提前给钱,那个男人是个包工头,把钱放在枕头上不爽地说‘你他妈还没卖呢,找我要什么钱?’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自尊和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刚开始我什么却不懂,只知道出卖自己的身体,然后找客人要该要的钱。后来听同行说起,这行也是有额外收入的,比如可以求客人加点钟啊,要客人给点小费啊,或者要客人请自己吃点东西啊,一般不缺钱的人都不会拒绝。还有要懂得保护自己,要客人洗澡做好防护措施,不然到时候得病就麻烦了。”
      “慢慢地,我的收入也多了起来,一个月可以赚两万多。但我还是住在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里,早晨都只吃一块钱的馒头米粥,能省的开支尽量节省,每个月都把所有的钱都打回家里。”
      “我唯一愧对的就是自己的子女,每次打电话他们都问,妈,你在那边干什么呢,赚这么多钱?”
      “我总是支支吾吾地说:跟着几个老乡做生意呢。”
      “每次我说出这话,我的脸都烧得通红,就像做贼一样。怕是比做贼都令人唾弃吧……”
      “做这行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安全因素,有一次一个客人给我打电话,叫我去一个郊区的小旅馆,结果到了之后客人嫌我老了,给了我五十就让我回去,我央求他,让我留下来吧,客人提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妈的别恶心我了,拿着车费就赶紧滚。”
      “捂着脸走出去,走在冷风中等了大半天也没来公交车,又舍不得花钱做出租车,就顺着马路走了两个小时,那时候我特别害怕,回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愣愣地在房间里缓了许久。”
      “还有一次客人叫我去宾馆,谈好价钱后我脱了衣服,那客人突然拿出铐子把我铐在了床上,拿起皮带就往我身上打,我当时吓得哭了,整个人哆嗦,觉得自己是被抢劫了。那个客人听到哭声更兴奋了,边打边蹂躏我的身体,事情结束后身体伤痕累累,于是想着找客人多要点钱,客人横了我一眼,又拿出那根皮带,我衣服都没穿整齐连忙拿着钱匆匆跑了,好似背后我恶魔追我,其实在当时的我看来那个客人就是个恶魔吧。”
      “人们都说那句话: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在我看来最没情义的是嫖客,他们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相反的,做小姐的都很重感情。”
      “有一个小姐父亲得了癌症,当时她急得想要去卖肾,大家得知后帮她凑钱,每个人都把自己攒了许久视为生命的几千块钱都拿了出来,要知道这些都是真正的血汗钱啊。那小姐回家之前对着大家磕头,流着眼泪说:你们都是好人,我以后一定报答你们。”
      “大家连忙把她拉起来,把她送去火车站,大家都是苦命人互相帮忙呗。”
      “我一般不嫌弃客人,只要能接的活我都接。只有两次是人家给钱我没做,一次是一个中年男人,谈好价钱后那男的接到电话,说家里老婆早产了,那男的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一边脱衣服一边打电话。我站起来把钱还给了那个男人,劝他说:去医院看看你老婆吧,有个好家庭不容易。”
      “那男人就像被抽了一闷棍似的,拿走钱就跑了。”
      “第二次是在一个高级宾馆,我接到电话赶过去,开门后才发现是个孩子。那男孩子估计也是第一次出来玩,哆哆嗦嗦地把钱递给我,红着脸问:阿姨,这些够吗?”
      “钱不少比平时多了几倍。但我看到面前的孩子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大,估计也是刚成年,那一瞬间我就崩溃了,捂着脸就开门跑了。那一晚我哭了,感到一阵莫名的害怕,要是我以后子女知道了我的这些事,会怎样看待我呢?”
      说到这里,说了这么多,吴文予知道故事差不多就结束了,虽然结局还未知。透过后视镜看坐在后座的那个女人,眼眶有着闪闪的水光,但人看着很平静。静默了一会,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我没办法,孩子上学需要钱,生活开支也要钱,我苦了一辈子,我的孩子不能再跟着我苦了。我是个没本事的人啊,实在赚不了那么多钱,所以只能出来卖自己,幸好我还不大老,还有人看得上我。要是卖自己都不行,我想好了,我就只能卖命了。”
      说了这么久,其实早已开到了目的地,吴文予不忍心打断这个故事,车停在路边好一会,芳姐好像现在才回神,看到车窗外是熟悉的出租房,她略带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了声:“抱歉,原来已经到了。”吴文予摇了摇头,说:“没事。”
      芳姐打开车门,提脚跨出去的时候,又回过来突然问我一句:“你是不是挺瞧不起我的?”
      吴文予缓过神来,轻声面带着微笑说:“不会,您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不比任何人低贱。”
      听到这话,芳姐笑了笑,说:“你一定闻到了我身上廉价的香水味,闻着不怎么样,确是我喜欢的兰花香。”吴文予突然想起来以前不知是哪个乘客落下的兰花折纸放在车厢的收纳箱里,她说了一声:“等等。”翻找了一下,看到角落里那朵兰花的身影,拿出来递出去说,“送你。”芳姐有点诧异,不好意思的收下了,把那朵花放在鼻子下假装闻了闻香味,红着眼眶说:“这花和我家乡山坡的很像。”说完关上了车门,缓缓地走了……
      吴文予看着芳姐风情的背影,那一刻不仅仅看到了浮于表面的外形,还看到了她背后不为人知,不被世人理解尊重的辛酸苦楚。她是个小姐,做着暗无天日的低贱工作,但在那一刻,她的身上是在发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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