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

　　八

　　雪梅疯了……
　　在吵架过后第二天，我娘见她迟迟没起来吃饭，让我去叫她。我便去了。
　　到房里的时候，我一推开门，她吓得马上站起来，然后又蹲下，低下头。她蹲在床边，用一只手在地板上画着。我看她没梳头，就让她洗脸吃饭。一开始没有听到，我走到她跟前又说了一遍，这才抬起头，问我是谁。我看她的样子，不对劲，马上叫了我娘过来，后来请了医生，说是疯了……
　　又是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就传遍了村子，我的闲话开始越来越多，还带着不见的红玉。村里人说红玉是狐狸精，勾完人后就走了。说雪梅太可怜了。一个好好的姑娘，不知怎么逼成了这个样子。
　　那阵子，我在村里都抬不起头，特别是在四婆面前。逢人就说：“现在的社会都变了，读书一点用都没得。讲什么读书好，我看，还是往天的大学堂好，现在学的东西，都是西方的，全是鬼胡神画的，一点用都没得。”
　　她是在变相的说我，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心只想找到红玉。那阵子，像鬼上身了一样，脑袋里什么事也没有，就想着找红玉，整个人走路都忽悠忽悠的。村里人跟我打招呼，往常我都会很客气的应一声，还会客暄几句。那些天，理都不理他们，就走自己的路，天天在镇上忽悠到天黑才回家。

　　自从雪梅疯掉后，就一直待在卧房。整天嘀嘀咕咕的，头发也不梳，衣服也不换。前几天的时候，我还去看一眼，后来，干脆去都不去了，回家就去客房睡觉。
　　村里人说我家闹鬼了，说疯了一个，废了一个，还有个老不死的。然后，说不能让一个废人当村长，就开始有一大群人在家门口闹事。我娘控制不住啊，就整天在屋里哭，说是祖上作孽。最后，是上一任村长来的我家，把事情说了一遍。我娘当时在旁边，听完准备把村长让给别人的时候，一下子晕倒了……
　　后来，送我娘去了医院，医生说是是心脏病，说已经动不了手术，只能药物维持。听完医生的话后，我在医院的门口站了很久，才清醒了，才明白自己的错误。
　　男人啊，需要的是有一样东西，在猛的一下，打破那一根筋啊。
　　我娘出院后，开始了正常的生活，我的村长位置被暂时保留。我也不再频频地去镇上，开始好好地做事，不管怎样，总得要吃饭呐！

　　九

　　再过一个月，秀莲就要生孩子了。这天，我在菜园浇粪时，可贵来找我了。他带了一打腊肉来的，我大概猜到什么意思了。一般村里人生孩子，条件稍微好一点的，都会去镇上。我有个在镇上医院工作的同学，所以，村里每次有人想去镇上生孩子，都会来找我。可贵肯定也是。

　　可贵把腊肉放在里屋后，走出门，站在菜园口，一只手挠着脑袋，问我：“村长，忙着呢？”
　　我抬头看了看可贵，他戴着个草帽，阳光将他的脸晒得更黄了，却满脸笑容，一看就是生活得好。我放下了粪勺，就和他去了里屋，答应了他的事。
　　走的时候，我硬把腊肉地给了他。可贵力气大啊，说什么都要给我，最后我用不退回就不去镇上的理由，他才拿回去。我不是不收别人的东西，村里有点钱的人家托我时，我会收，但是可贵，实在是不忍心……

　　第二天去镇上的时候，看到了放在门前的腊肉，我知道是可贵的，他肯定是听我要出门了才放的，不然，会被村里的狗给叼走的。可贵是个老实人啊，他肯定是一大早就待在门前的，才能估摸我出门啊。
　　给可贵说好了事情后，回来的路上，想着好些天没有找红玉了，就又随便逛了逛。哪知道真的看到了她，还有她的女儿。她好像准备去县城，当时激动的跑过去就抓住了她。她显然被吓到了。我把她拖下了车，她使劲地想甩开，我捏的紧，她见甩不开，就说她不会跑，我才松开。

　　后来我们去了一家面馆，红玉告诉我，说她当时走是因为待不下去；她没办法用一亩田去养活她和她的女儿，才跑到县城去找工作。我看着她说着说着落了泪。没忍住，我就握住了她的手，她也没有挣脱，我就带她回村了。回村的路上，我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件大事一样，特别了不起的大事。我抱着“我的女儿”快步地向前走，觉得整个村子都是我的。
　　到了村口，红玉就不走了，我看她停了下来，就想将她拉走。她挣开了我，低着头，把脚往地上磨了磨，半天才说道：“德行，你先走吧，我在你后面回去。一起回去的话，你怕是什么都没有了。”我看了看红玉，看她是真的不想走，又想到一下子这样回去，怕惊到我娘。就放下女儿，抱了抱她，先回了家。
　　红玉没有骗我，真的没有回县城。我们两个隔三岔五的晚上，就偷偷找个地方说话。那时候我才发现，我和雪梅过得并不快乐，我当初的书真的是白读的。读书的时候，老师常说现在是新社会，要有自己的思想，要活出自己。我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学到。

　　德行说到这，站起了身，拍了拍屁股。然后说：“后面的事就像刚开始说的一样，秀莲生了孩子，被雪梅抱走了，我娘气得生了病后走了，我的村长也没了……”德行说完准备叹一口气，应该是一口冗长的气，但没有叹出来，憋了回去，也可能已经叹完了。他准备再去耕田。却被我打断了，我急于知道他后来的故事，就想起身问他。他站了一会，没开口。我只得轻轻试探地问：“红玉呢？”他终于把气叹了出来，回头看了看我，缓缓说道：“孩子都不在这，回来做什么呢？”可能故事说的太多，让他有些模糊，准备走的时候，又说了句:“小玲啊，听人说故事，一部分就可以了，哪有人能把医生全部说完，所以啊，好好珍惜生活……”
　　说完他就去拿着锄头去挖土了，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听完一个人半生的故事，就已经够了，就已经能明白生活的不易……
　　我又在田坎上坐了一下午，德行把整亩地都挖完的时候，太阳已经到半山腰了。他看我还在，就邀我去他家吃饭，我便去了。

　　这是一个很平和的山村，夜晚的时候，听到的全是村里的犬吠声，还有鸡鸣的声音。我躺在德行家客房的床上，想着，如何才能把写出德行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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