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的科举路

　　自己儿子努力了小二十年，读书读到头发都白完了，好不容易才考中进士，换来一个好前程的开端，本该是春风得意的当口，偏偏被自己的死对头触了大霉头，王氏恨哪！她恨不得钻进棺材地里生吃了苟氏！
　　可是她没那个时间去把自己的恨意付诸行动，她忙着为纪午消灾去祸。祖上老人传下来的说法，但凡有人在大喜事上被触了霉头，那这人的后半辈子一准会倒大霉！这可急坏了爱儿如命的王氏，她天天带着桂花和还在襁褓中的小儿女到各个寺庙和道观里进香、诵经拜佛，还特地求了一大把平安符和开过光的红绳。
　　这日，王氏杵着跪破皮的双腿回到家，见自己儿子正在院子里作画，画上有他们家的这座农家院，以及坐在屋檐下抱着啊寿的兰丫。
　　不对！凑近了一瞧发现画上的女人并不是兰丫，只是轮廓有几分相似，眉眼更像纪午带回家的哑巴小娃娃阿寿。
　　“午哥儿，先别画了，快把娘给你求的平安符带上。”
　　“娘，我不是让你别去庙里了吗？你数数，我脖子上挂了多少个平安符了！”
　　纪午望着王氏手里的一把大红色的平安符欲哭无泪。阿寿听了纪午的话，泥鳅一样滑溜的从兰丫腿上滑下去，爬到纪午身上，认真的数着纪午脖子上的平安符，然后小胖手拿笔写下“拾壹”两字。
　　“娘，我这都挂了十一个了，足够多了，剩下的给爷爷他们吧！”
　　王氏哪里肯同意，“瞎说，苟金花干的那缺德事儿，要多晦气有多晦气，这平安符啊一定要多多益善。娘今天求来的这些都是住持开过光的，一准灵验！”
　　说着，她不顾纪午的躲闪和不情愿，执意又往人脖子上挂了八个，嘴里念念有词: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保佑我儿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无灾无难、百病消除！”
　　挂完平安符尤觉不够，又给纪午手腕和脚腕上捆上红绳，念了几句磕磕巴巴的经文才作罢。
　　“儿啊，要不叫福娃子也给你画幅画，等你去了浒阳，天远地远的，也不知道多久才回一趟家，娘想着就难受，好歹留幅画在家里，娘日日见得着。”
　　想着儿子即将远行，王氏满是不舍，泪水涟涟。纪午跟家里说过浒阳那边有多恶劣，她还有两个奶娃娃要顾着，自然不适合跟着儿子去浒阳当老夫人，所以家里决定让纪午他爹跟着去浒阳，她留在燕子湾。
　　纪午似乎也被王氏的情绪感染了，鼻子泛酸，但他还是理智的拒绝了让福娃子替他作画。福娃子读书比原主有天分，如今已经取得秀才功名，更是写得一手纪午练断了手也练不出来的好字，但唯独这作画，真的叫人看一眼就伤眼睛。
　　他刚回家的时候，马氏把福娃子的一些文章拿给他看，中间夹着一张画，他横看竖看都觉得画的是两只长脖子鸡，但马氏告诉他，那是幅双鹅图！
　　他除非是疯了才会叫一个把鹅画成鸡的人替他作画！而且福娃子和他一样不喜欢彼此，真要福娃子画他，画出来的他没准连是不是个人都分辨不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纪午忙得团团转，总算落实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处理好他名下的千亩免税田。
　　纪午到底比人多活了一辈子，大的本事没有，向他示好的那些个地主乡绅的品性他基本都了解。他把名额分摊给了几个品性、声望相对好的家。作为回报，他得到了别人“赠予”的良田百亩。
　　纪午如今虽然还没走马上任，但吏部授了官，他也接下了官印，如此，他便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大郓朝历来严禁官员受贿贪腐，纪午为了把别人送他的良田合法化，他坚决不白收人的好处，于是，他以每亩良田一钱银子的优惠价买下了那一百亩田。
　　对外只说那些田是他买的，只是从不提及价钱。

　　第二件事是购买族田。
　　燕子湾纪氏一族自纪午考上秀才后就名声渐旺，后来连中举人、进士，更是将纪氏家族的影响力扩大到整个清水镇，甚至生民县都知道小小村庄燕子湾的存在。
　　为了聚集族人的凝聚力，纪族长和族里老一辈都提议购买族田，甚至修办族学。但就族学一事，族里的老人和小辈们产生了分歧。
　　僵持不下之际，族长询问了纪午的意见，“午哥儿，你是最有出息的纪氏子孙，你怎么说？”
　　一屋子人都望着纪午。
　　“小子的意见是先买族田，然后用族田的产出供娃娃们进学，学得好的就往仕途发展，学不好的就供其学门吃饭的手艺。至于族学嘛，如果余钱宽松，自然是好，倘若吃紧，暂且缓缓也不是不行。”
　　出息的纪午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分量，不管老的还是小的都信服他，于是，族长宣布道:
　　“咱们各家家底都还薄，就暂时把办族学的事儿搁后，先把族田买起来。大家伙回家都合计合计，看家里能拿出多少银子买族田。还是老规矩，出多少银子占多大份额。”
　　一谈到钱，大伙儿就犯起了愁，可是不出钱哪里来的田呢？
　　作为族里最耀眼的存在，纪午以自己的名义捐赠了五亩良田！美其名曰回报族里。
　　这可是大手笔啊！永兴元年的良田价格基本在十两到十二两之间，纪午的五亩良田，至少价值五十两！

　　次日，纪午和兰丫带着阿寿一块儿去了县城，至于为何没带辛婆子和桂花随行，这就得怨她们自己太优秀了！做事勤快，手脚麻利，还不拈轻怕重，这样的两人深得马氏和王氏的喜欢，天天跟抓壮丁一样把人抓地里去。
　　纪午赶着老牛，兰丫强忍着不舍的把孩子拢在怀里，一路上说着周家夫妇的事儿。
　　“一会儿见到的是你的外公外婆，也就是你娘的爹和娘，他们肯定是不会去燕子湾的，那你就在他们身边呆几天，代你娘好好陪陪他们。不用怕，等过几天干娘来接你，接你一道去老远的浒阳县，好不好？”
　　“你外公外婆这辈子很可怜，光找你娘就找了十几年，哎，听说你外婆身体不好，你到了那儿，要听话，懂事。不可以挑食，也要记得每天写大字，不准偷懒！”
　　……
　　絮絮叨叨了一路，牛车进了城。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的人不是特别多，牛车一路畅行无阻，不多久便停在了周家面铺外头。
　　还不到饭点，面铺里没堂客吃面，只有周家夫妇两个在忙着。胖胖的周大娘忙着烧锅洗菜，矮瘦的周老板跛着脚支桌子，赶苍蝇。
　　一条街上就数周大娘的声音最响亮。
　　“不听劝的老头子，赶紧把苍蝇赶出去，到处乱飞，看着都恶心吧啦的！叫你昨天别再铺子里面弄肥肠，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赶都赶不走！”
　　隔壁包子铺的老板看到纪午一行人，指着马车对出声道:
　　“周大娘，快别骂了，生意上门了”
　　马五先下车，周大娘一见着人就连忙热情地招呼道:
　　“大兄弟，吃面哇？快里面坐”，说着冲老伴儿轻声嚷道:“得了得了，先招呼人吃了再说，别赶了”
　　纪午把牛车拴好的同时，兰丫也拉着阿寿下了车。
　　“大妹子，里面请，请荤面还是素面？要大碗还是小碗？”
　　阿寿下了车就藏在兰丫后头，听到周大娘声音的时候紧张了，悄悄地靠她更近了。
　　兰丫没坐，她站在过炉边上，含泪笑道:“大娘，我们不是为吃面来的。”
　　反手把藏起来的阿寿拉到人前。
　　小人儿被养得很好，白白嫩嫩，结实得像个秤砣，眼睛又圆又亮，眼角微微往上挑着，与年轻时候体态窈窕的周大娘有几分挂像。
　　“咣当”一声，周大娘手里的水瓢落地。
　　“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喊到后面以经是尖叫了，在后面放家私的周老板以为自己婆娘又犯病了，吓得把腿就跑到锅炉边。
　　“老婆子，咋了咋了？”
　　“看，快看，你快看，是不是阿寿回来了？”
　　看自己媳妇儿倒地上，周老板长舒一口气，顺着手指看去。
　　“这……这是，是……”，周老板震惊了，话都说不溜，突然拉住兰丫，哽咽道:
　　“阿寿？你是阿寿？”
　　兰丫摇摇头，“周老板，周大娘，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周阿寿，不过，”，把阿寿往前推了一小步，道:
　　“他也叫阿寿，是你们的外孙，我和我相公受周姑娘所托，把孩子给你们送回来。”
　　“外外外孙！老头子，咱们女儿没死，她嫁人了，还给咱们生了个小孙孙！”
　　“是，老婆子，咱们居然当外公外婆了！”
　　“哇……哇……我的阿寿没死，没死！”
　　两口子猛的抱一块哇哇大哭，把阿寿吓得又藏了起来。
　　纪午拿着一轴画卷走过来，抓着阿寿的后领把人提到周家夫妇面前。
　　“我说周老板，你们吓着小娃娃了。”
　　这话一说，老两口赶紧收了声，胡乱抹两下眼泪，蹲在阿寿跟前，慈爱的看着，又哭又笑，伸出苍老又粗糙的手，想摸一下孩子那张与自己闺女一个样样的脸，手到半道却哆嗦着收了回来。
　　这小娃娃瓷器精致的人，他们多怕自己的手会硌着他啊！
　　“阿寿啊，我是外婆啊！”，只能说一句话，就再也成不了声了，周大娘激动的把阿寿猛抱在怀里，放肆的哭着“阿寿”的名字。

　　这一天，周家面摊半上午就关了门，有熟客上门，还以为周大娘的羊癫疯又发作了。
　　“呸呸呸，嘴里没一句好话，他们家有比天还大的大喜事儿！”，包子铺的老板为不明真相的过路人解惑。
　　“找了十几年的闺女回来啦！还带着夫婿儿子一块回的！”
　　“哇真是神了，大伙都当他们家阿寿回不来了，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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