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的科举路

　　皇帝驾崩，举国齐哀，白娟飘扬。
　　自大丧之日起，在京要员必须住在各自衙门宿舍内，斋戒七日。而那些闲散的官吏则统一集中在午门外，集体斋戒。斋戒期满，方可回家。
　　军民百姓需在二十天里摘冠缨、服素缟，禁止祈福和报祭，一月内禁止婚配嫁娶，百日内不准作乐，四十九日内禁屠宰，寺、观鸣钟三万次。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丧次日，太子即位，以大郓新君的身份为大行皇帝发丧，改年号为永兴，于次年启用。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加开恩科。
　　恩科的时间定在永兴元年二月初九。眼下是十一月，距离明年二月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天下的举人匆匆背上行囊，一路天寒地冻，风餐露宿，直奔皇城。

　　永兴元年二月初九，会试恩科的第一天，从天南地北积聚的举人们有序的排在贡院外。
　　纪午不是头一次参加会试，对流程一清二楚，没有上次那么紧张，他自觉的站在河化布政使司举子队列中。
　　“头发都白成这样了还坚持参考，太有毅力了，真乃我被楷模！”，排在纪午前头的一个年轻考生瞅着纪午对一众人说道，然后站出列走到队伍最前端，拱手大声道:
　　“各位，我身后有位老爷子年事已高，发白如雪，各位仁兄可否行个方便，与他换个位置？让他能早一点进场，免得冻坏了身子。”
　　年轻人说着还指了纪午所在的位置，证明自己所言不假。站最前头的一个壮年考生怜悯的看了纪午一眼，对年轻考生道:“那么大岁数了，不容易，也不晓得他还能参加几次会试，哎！我与他换，你让他来站我的位置吧！”
　　会试要求考生只能至多着五件单衣，可纪午一个南方人哪里受得住冻，兰丫便用不穿了的衣衫为他做了一条蓬松的围脖，把眼睛以下的部位全遮住，等他进场的时候丢了也不可惜。
　　“老爷子，快别在这儿站着了，前头有个好心人愿意把位置让给你，你赶紧跟我过去。”
　　纪午看着跟前的人，暗道:这人嘴里喊老爷子，眼睛怎么往我身上看，莫非是个瞟眼？可惜了！
　　“别磨蹭了，赶紧跟我来吧”，年轻人还当纪午杵着不动是不好意思，便拉着他往前走。
　　纪午这才明白，原来这人不是瞟眼，是真的把他当风烛残年的老爷子了！他才二十三，怎么能是老爷子呢！这事儿得解释清楚，不能瞎占便宜。
　　“不是，兄台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爷子你就别拒绝小辈的一番好意了。”
　　纪午苦着脸挣扎，准备好生解释清楚，奈何他话还没开口旁边的官兵就过来了，让他们不准再走动喧哗，马上开始入场。就这样，纪午这个“老爷子”排在了第一位。
　　轮到河化考生进场了，负责核对身份的官吏看看纪午本人，又看看文书，一双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他举棋不定，最后报告了坐在一片监督的督察官。
　　督察官见了纪午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景厉元年生人？才二十三岁？”
　　“回大人，学生确实是二十三周岁，虚岁二十四。”，又是一个被白头发误导的人！世人庸俗，怎能凭头发辩年龄，难道看不见他年轻英俊的脸和松柏一般挺拔的身姿吗？
　　督察官又问:“你的文书上为何没写明你有一头白头发？再说二十三岁，何以会满头白发？今科乃是恩科，休得糊弄本官，藐视皇威！”
　　纪午淡然自若的解释道:“回大人，学生去年染了疫病，服药治愈后便白了头”
　　……
　　之前主动帮老爷子的年轻人和与纪午交换位置的壮年考生听到纪午才二十三岁，同时黑了脸。前者是尴尬的，后者则是气得。

　　本次恩科会试的总裁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孟祥，他原是礼部左侍郎，之前主持过景厉二十一年南直隶考场的乡试。去年会试发生了重大的疫病事件，导致当时的京兆尹杨明文、礼部尚书毛古两位大人被连将七级，孟祥便是在原礼部尚书被贬离京后升的职，成为新一任礼部尚书。除此之外，孟祥还是新帝最宠爱的贤妃的父亲，是新帝倚重的重臣。
　　恩科之于新帝意义非凡。
　　一、用人取士。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初执政，急需用人，正如加开恩科的诏书上写的:“诚以科目一途、实关用人取士之要。”，皇帝要培植自己的新势力，首要便是有人，有才人能人。
　　二、笼络天下士子。读书人最擅口诛笔伐，对老百姓影响巨大，所以有“士心不得，则民心难得”的说法。读书人都盼着“学而优则仕”，可朝廷三年才取一批进士，而且录取的名额少之又少，直接导致大量读书人怀才不遇。新帝开恩科，既增多了名额，也向天下传达了天子对读书人的关爱，让读书人感恩皇恩浩荡。
　　三:鼓舞、振兴士林。见到朝廷重视读书人、需要读书人，便有更多的人投身读书参考中来，不仅能为朝廷储备人才，更重要的是通过书经教化百姓，便于皇权统治。
　　孟祥深知恩科的重要性，深知自己作为这一届恩科总裁的责任有多重大。

　　考生坐进各自的号舍，天色还很朦胧，纪午几个吐纳后点燃蜡烛，燃起炭火取暖。两年内接连参加两场会试，纪午明显的察觉到今年与去年有诸多变化。比如他现在用到的炭，去年规定一人只能携带一篓子，今年却能带两篓子，只为了考生不挨冻。再比如去年给到考生的水是白水，今年的却是浸了草药的药茶汤。最显眼的变化是今年贡院的每个院落、每条巷道都燃烧着艾草，味道极浓，难闻又有些许呛喉。
　　好些考生闻不惯烧艾草的味道，苦着脸捂着鼻子，呛呛的直咳嗽。纪午去年染病时天天闻，倒不觉得难闻，他稀松平常的打开了试卷。
　　每一场的考题类型与上次一样，只是在题量上有小的变化，五言八韵诗由三首变成了两首，经义由之前的四道变成了三道，，书义题三道变两道，算数题由二道变成三道，策论由五篇变成了六篇。
　　纵观全卷，纪午暗自揣度这次的考题有大半几率是出于当今天子之手，因为这次考题的重点与孟祥的个人喜好截然不同，而且又如此看重政治时务，与传说中之前的太子如今的天子风格相近。
　　“哈哈哈，天助我也！”，纪午在心底笑开了花，暗道天下间竟有这等好事！加的都是他擅长的题目，减的全是他的弱项，这一刻，新皇帝在他心里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起来，他直觉的认为这个登基不过数月，还无任何功绩的新帝是个英明实干的帝王。
　　心情愉快，纪午解题的速度快了，落笔的小楷也灵动了，臭烘烘的粪桶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甚至连天气都不那么冷了。说也奇怪，北方的冬天明显比北方冷的多，他在家的时候要长冻疮，来了京城反而不长了。
　　文思泉涌，落笔成花，纪午在第一天放午饭的时候就誊好了一道书义题，写好了第二道书义题的草稿。第一场的最后一天，他不到正午就写好了第一场的考卷，拉铃，将试卷交给受卷官。
　　会试的规矩是考试时间九天八夜，第一天早晨发三场的试卷，每三天的酉时收一次考卷，只可提早交卷，不能延迟。
　　纪午第一场提前了半天交卷，便为他后两场赢得了更多答题时间。要知道会试三场考试中，第一场的题量最小，难度也最小，往后两场之后一场比一场难，所以纪午需要抢这个时间。
　　第二场考试论、时文、拟诏表诰、算数，题量大，题型多。
　　第三场考策问、史论和判词。纪午用时最多的是史论题。纵横古今事实、观点、论证，称为试论。
　　会试的史论题共三道。
　　一、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二、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三、北宋结金以图燕赵,南宋助元以攻蔡论。
　　纪午一看这三题，气血翻涌，精神百倍，第一题藩镇，第二题平戎，第三题以夷制夷。
　　脑中有思绪万千，反而到下笔时文思枯竭了，总是不成文章，纪午气结！索性放下笔静思。再睁眼就见到他对面号舍里的考生好像和他一样犯难，整个脸都急红了，汗水直冒，嘴里还在不住地嘀咕着，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还走两步，完美诠释了坐立难安这个词，纪午幸灾乐祸的想。
　　第九日酉时，锣鼓声敲响，会试结束。
　　出贡院时倒十之八九的考生都精神萎靡，体虚无力，纪午这才发现自己这回考试的体力好了很多，除了头昏胸闷之外没其他不适症状。
　　刚要出贡院大门，碰着了纪继生，那人神清气爽得像游玩了一番，与乌泱泱羸弱考生格格不入。
　　“纪大哥，你这次的状态比之前几次好太多了，我还怕你又昏倒了，这才急着赶来扶你！”，纪继生调侃道。
　　纪午笑笑道:“这得真多谢我媳妇儿，要不是她天天让我洗猪圈，练就我不怕臭的独门绝技，我也不能这么轻巧的出贡院。”，他之前回回考试都分到臭号，那么臭，他状态怎么可能会好。
　　“洗猪圈！你在家窝了半年，不会天天洗吧？”，说着纪继生嫌弃的退后几步。
　　“可不就是嘛！”
　　自从被兰丫拘在家念书那日起，他日常做得最多的体力活除了在上床，便是洗猪圈。兰丫说怕他天天坐着做出毛病，就把栓子的洗猪圈的活儿给了他，开始臭的他发呕，久而久之之后他就习惯了，习惯到哪种地步呢？让他端碗饭坐猪圈里，他都能吃的香喷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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