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的科举路

　　纪午没学过任何门派的一招半式，可他上辈子在刀口舔血那么多年，累计了不少江湖经验，依着纪继生刚刚躲避茶壶的步法，他敢断定纪继生不止会武，而且武艺精湛。只是碍于藏拙不敢表现得太过矫捷，才会被滚水烫了手。
　　昨晚在茅房与娄见一谈话时，他明明一直有认真注意外面的动静，生怕有人偷听，可当纪继生站在门口出声了，他都没听见一声脚步声。由此及彼，纪午想到了他和纪继生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躲在门后，高度警惕，可他依然没听见一丝动静，纪继生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包厢里。
　　纪继生先是刻意主动接近他，之后又刻意隐瞒会武功一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一个富家少爷觊觎的？纪午想的入神，一脸困扰。
　　“想什么呢？眉头皱得都能夹一只毛笔了！”，娄见一一把将纪午拉到自己身边，又特意与纪继生和田里田二人拉开距离，不解地说道:
　　“你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啊，动不动就晃神，出什么事了？”
　　纪午深深地看了眼娄见一，话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随后一脸难为情地说道:“没事儿，就是想媳妇儿和家里了。”
　　娄见一听纪午提起媳妇儿，欲言又止。
　　“你想说啥？要说就捡好听的说，不然就别说！”，他有预感，娄见一的臭嘴里一定吐不出象牙来。
　　娄见一想起县试后他送纪午回家，见到的那个丑貌小妇人，一脸嫌弃地说:“兄弟，你媳妇儿长得也恁次了点儿，你半夜起来看着她的脸吓人不？”
　　果不其然！
　　纪午抬起右脚便使劲儿踢娄见一腿肚子上，没好气地道:“干嘛一副长舌妇作态！再说我媳妇儿丑是丑了点，但也不至于那么吓人吧！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贺知府唐堂正四品官员，干嘛把自己闺女许给你一个连半寸功名都没有的商贾之子，这其中没点子弯弯道道才怪！”
　　“我又不傻，能不知道吗？不过谁叫她是知府之女呢，再丑再无才再无德，我都稳赚无赔的！”，娄见一说得潇洒，可垮塌的肩膀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说贺知府到底为啥要把女儿嫁给我？别是出了啥丑事儿才许配给我掩人耳目的吧？”
　　看着娄见一忐忑不安的样子，纪午的心情莫名就舒畅了许多，仰头哈哈大笑。笑够了才火上浇油道:
　　“反正肯定不会是好事儿就对了！不过你愿意娶她不就是看重她的身份吗，只要她身份不掺假，丑事不丑事的你就好生担待着吧！哈哈哈哈”
　　纪午到始阳书院一个月了，每日尽忙着念书、做题，完全没多余的时间想起兰丫。可刚才顺口说了句“媳妇儿”，这会儿他倒真有点想了。回到宿舍，一股子药酒味儿。
　　这是田里田从家里带的家传密制药酒，其功效被田里田吹嘘得分外夸张。
　　“真的，不骗你们，我家这药酒叫万能药酒，里面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有蜈蚣、蝎子、菜花蛇、党参、枸杞、黄连。内服温阳补肾、祛湿补气；外用祛瘀镇痛、舒筋活血。来来来，咱大伙儿都搽搽，不然明天顶着一身伤去学舍，一准被程训导收拾。”
　　纪继生躲角落里，坚决地拒绝了田里田的万能药酒，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盒子。晶莹透亮的琉璃盖子一开，淡淡的幽香弥漫开来。
　　只一眼，大家就知道那东西一定是精贵稀罕的好药。
　　纪继生给自己抹好伤口，把药递给后面进屋的纪午，道:
　　“这是按太医院的方子配的药膏，宫里的贵人也用这个，效果不错，你们快点搽上。”
　　“太医院的东西！那可得试试”，娄见一抢过纪午手里的药盒子，两眼精光的直视纪继生，感叹道:
　　“继生兄弟，你家里不是开书斋的吗？怎么还能弄到宫里的东西？也太厉害了吧！”
　　纪继生轻描淡写道:“家里还做着些其他营生，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是不是也会赏点好东西。”
　　京城！两个字敲在纪午心上，眼转子吱溜打转，道:
　　“想不到继生家里的营生做的这般大，连京城都也涉足！我们要是有幸能上京赶考，到时候怕是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纪继生当下就表示吃住全包，他还要兼当向导领他们游历京城。见纪午还未上药，催促道:
　　“纪大哥，你快把药搽了。”
　　“要不……再喝口我的万能药酒？双管齐下？”
　　结果纪午还真来了个双管齐下，不过他惜命，田里田的药酒东西太杂，他怕喝出毛病就没入口，而是在涂好药膏后又搽了一遍药酒。
　　“继生，能麻烦你个事儿吗？”
　　“纪大哥别这么客气，你说事儿就是。”
　　“城里也有万千书斋，总要走货调货的吧，你让店里的伙计在往生民县调货的时候，顺带帮我捎几封信。”
　　“没问题，一会儿我书童要给我送换洗的衣裳过来，你赶紧写吧。”
　　始阳书院的规矩森严，一律不允许带书童陪读，要求书院学生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纪继生当惯少爷的，哪里肯乖乖洗衣裳，他的衣裳都是穿脏了堆一边儿，等下人拿回去浆洗。所以短短一月时间，他家书童阿弥已经进出书院好几次，纪午他们都认得脸熟了。
　　阿弥就是在县试放榜高呼少爷的那个小厮，今年刚刚十四岁，身材中等，性情跳脱，却很会察言观色，加之嘴巴乖巧，很招人喜欢。
　　“放心吧纪公子，我回去就安排人给你把信送生民县去。”，阿弥左手拿着四封信，右手拍着小胸脯说道。
　　纪继生笑着呵斥道:“办事一点儿不精明！你送县里干嘛，要直接送到磨子村去，知不知道？”
　　“还是少爷想的周到，小的保证送到磨子村去！啊切”，阿弥连打三个喷嚏，耸耸鼻子道:
　　“纪公子，你是把药涂信上面了吗？化瘀膏的味儿也太浓了！啊切啊切……”
　　阿弥一路打着喷嚏离开。
　　“阿弥没事儿吧？咋老打喷嚏？”
　　纪继生道:“没事儿。他就是没有少爷命患了少爷病，从小就闻不得三七粉的味儿，这个化瘀膏里正好有一位三七。”
　　纪午了然道:“原来如此，想不到阿弥的鼻子这么厉害！”
　　好的三七粉味道很轻，带一点点土腥味，要很灵敏的嗅觉才能感觉到，常人闻着是没啥味儿的。
　　田里田道:“都怪仲谦兄，把药了药膏连手都没洗，弄得信纸上面全是药味儿，这回可是苦了小阿弥咯！”
　　不知道出于怎样的恶趣味，明明跟阿弥同岁，田里田总爱在阿弥跟前装大，一口一个小阿弥的叫。
　　纪午把信送出去，之后就不再搭茬儿，而是拿起了他常看的《诗词攻略》。借着书本的遮挡，纪午把藏在手腕上的小坨化瘀膏抹散，细长的眼睛里满是阴冷。
　　日上三竿，磨子村的娃娃学舍里传出整齐划一的读书声。早上有村民送给学舍两条草鱼，说是给孩子们改善伙食。兰丫趁着鱼还没断气，忙不迭的把鱼给宰了。拍鱼头、刮鱼鳞、开膛破肚、挖内脏、抠鳃去鱼腥线，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动作麻利又干脆。
　　“吁！”
　　阿弥骑马赶到磨子村的娃娃学舍外面，恰好看到兰丫杀鱼的全过程，轻声道:“这手法用来杀鱼，太可惜了！”
　　“是纪家娘子吗？我是来替纪午纪公子送信的。”
　　兰丫迎着太阳光虚着眼看马背上的少年，她把手在围裙上擦干净，上前道:“哦对，是我，纪午是我男人！”
　　阿弥送完信就走了，走前留下话:“我家少爷是县里万千书斋的少东家，他跟纪公子是朋友，你们有回信就放到书斋去，自然有人转送到纪公子手里。”
　　兰丫跟着娃娃学舍学了二十来个字，四封信她认得两封，一封写着兰丫，一封写着姜二，再有两封她不认得信封上的字。
　　书房里，姜二连午饭都没吃，便急切地打开了信封。
　　一拆封，展开信纸，一股淡淡的香味若隐若现。
　　“怎么可能？”，姜二不敢置信的反复嗅着信纸，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啪”，兰丫拿着她的信来到书房外，还没敲门，就被书房里噼里啪啦的动静吓了一跳。
　　“姜先生，怎么……”
　　“滚！不准靠近！”
　　书房里一片凌乱，书桌、书架通通被打翻在地，几十册书卷散落一地。
　　“哈哈哈哈哈”，姜二仰天长笑，眼泪哗哗直流，他把信紧紧捏在手里贴紧心口。
　　从接到纪午书信那日起，姜二整整把自己困在书房里两日，不吃不喝，等他出书房时，连路都走偏偏倒倒，憔悴不堪。一张嘴，声音嘶哑至极。
　　“你去找二娃，让他赶紧套上车，送我去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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