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的科举路

　　当晚饭桌上，纪午就把自己要教磨子村娃子念书认字的事交代了。
　　“午娃子，你整天早出晚归，实在太辛苦了，再说马上就过年了，还是算……！”
　　“就是就是，福娃子，你大哥为了供你读书，实在太辛苦了，还不快跟你大哥好好道声谢！”
　　纪兴山疼惜侄儿操劳，有意劝他歇息一段时日，可他媳妇儿马氏却巴不得纪午全年无休，可着劲儿的挣银子供她儿子念书。
　　“培福多谢兄长，兄长辛苦了！”
　　“不辛苦，都是大哥该做的。”
　　如果忽略王氏的臭脸，这顿饭足以称得上温馨和气。老纪头连连夸纪午懂事有担当，夸福娃子有出息；马氏也一直对纪午嘘寒问暖，一副不是亲娘却胜是亲娘的样儿。
　　因着能往中公交银子，所以纪午即便整天不着家也没人管他，出入自由至极！
　　腊月二十二日，是磨子村村民最为激动和紧张的一天。他们对着山那头翘首以盼，尤其是以茜妞为首的一群娃娃最为欢腾，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裳，挂着空荡荡的麻布书包，围着大人们疯跑，笑声灵动。
　　“来了，来了，小先生当真来了！”
　　纪午是被村长迎进村的，径直往磨子村的小庙方向走去。
　　这座小庙是纪午每天都要经过的地方，原本已经被废弃，只做堆放秸秆之用。可一夜之间就大变了模样。秸秆没了，地面、墙面也拾掇得干干净净，连原先朽坏的大门都换上了新的门板。
　　“你们也太重视了吧！”，这完全超出了纪午的盘算。他原想着教几个小娃娃认字而已，随便凑合凑合得了，哪里晓得磨子村的人竟这般大费周章，还专门搞了个学舍！虽然一分半的占地小了点，可搁他肩上的担子却沉重了许多。
　　新学舍的大门是由纪午和村长一起开启的。
　　“小先生，不，纪先生，以后就劳烦您多多费心了！”
　　纪午不太自然的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对着老村长点头，话却是一句没说。
　　“我们都统计好了，要学字的娃娃一个是十五个”，村长把用麻布包好的一包铜板递给纪午，又指着墙角的箩筐说道:
　　“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都是些家里的东西，纪先生不要嫌弃。”
　　余光一瞥，纪午看到了箩筐上面冒尖的野鸡和干木耳。
　　“大家都太客气了，那我只好却而不恭了。”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这又吃又拿的，要是不尽心教这些娃娃，好像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乎，纪午这就开始了他为人师表的第一课。
　　以土墙为界，里头的娃娃们摇头晃脑，跟着纪午一句一句朗读《三字经》，声音清脆洪亮。外头的村民含泪笑着，冻得鼻涕直流都舍不得离开。
　　中午下学，村民们纷纷邀请纪午去自己用饭，不过纪午拒绝了。
　　“谢谢各位的好意，只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得抓紧时间才行。我自己带了干粮，对付一下就好。”
　　“再大的事儿也不急在中午这么一会儿，村里有热灶热饭，哪里能让先生吃干粮。”
　　村民们再三相劝未果，只好作罢。不过一刻钟不到，村长就提着食盒迎着寒风到了学舍。
　　推开门便是一阵墨香扑鼻，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铺满地的红纸黑字。
　　“原来纪先生在忙着写春联啊！还是你们读书人方便，想要什么联子自己写就好了，不像我们每年都要跑镇上去买。”
　　过年了，春联是家家户户都要置办的东西，堂屋和灶房是必贴的，其他房就视各家条件而定，可贴可不贴。一般是在二十八、二十九去集市上买，三十上午敬完祖先以后再往门上贴。
　　“村长要是不嫌弃，我就送您两副，可好？”
　　纪午在跟村长说话的同时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大笔一挥，又写好一副联子。
　　“你这么忙还抽空教我们村的娃子念书，哪里好意思再白拿您的联子呢！”
　　村长想着反正家里也要□□联，银钱早晚要花出去，他何不便宜了纪先生呢？当即就找纪午要了三副春联。
　　一副贴堂屋。上联:迎喜迎春迎富贵下联：接财接福接平安横批：吉祥如意
　　另一幅是贴灶房。上联:饭好菜美喜洋洋 下联:家和庭睦暖融融 横批:春满香浓
　　再一副是贴猪圈屋的。上联:鸡鸭健硕早上市 下联:猪羊肥壮快出栏 横批:六畜兴旺
　　“纪先生，你算一算，我这一共多少钱？”
　　纪午狭长的眼睛神采奕奕，这将是他靠笔墨挣下的第一笔钱。压抑不住的兴奋表露无遗。
　　“您实在要给钱的话，就给二十文吧。”
　　“二十文！不行不行！往年在镇里买一副对联，至少也要十个铜板，字还没您这漂亮！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那我不买了，不能占您这么大的便宜。”
　　看着老村长居然因为太便宜而却步，纪午心里气得牙根痒痒。暗道:有便宜你干嘛不占，不占不白不占，懂不懂！
　　心里越燥，面上神情就越淡定，纪午不甚在意的说:
　　“村长有所不知，我写的春联原本是打算卖给那些小贩的，如果我卖价太高了，小贩又能有什么赚头呢！其实给你的价钱已经比给小贩的贵了两文钱，你什么便宜也白赚到的，不必介怀。”
　　“还便宜？当真？那你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算不上白忙活，只是赚的比较少罢了。”
　　村长还是买了那三副春联，把从家里带来的食盒留下，拿着春联若有所思的走了。
　　村子里是没什么秘密的，不出一刻钟，全村都知道了村长花二十文钱买了三副春联的事。等下午再开课时，好些人问纪午买。
　　“抱歉，我不能耽搁了给孩子们讲课的时间，所以春联就暂时不卖了，各位若真心想买，等下学的时候再来吧。”
　　纪午的话说得甚是冠冕堂皇，唬得善良淳朴的村民大声喝彩，都称赞他是个好先生。
　　“好先生”这个名头不可小觑！他今日一共得了近半钱银子。
　　磨子村一共五十二户人家，在“好先生”的影响下，有五十户都在他那买了春联，买两副三副的居多，也有买四副的。那便是姜二的大哥姜大家。
　　姜大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二岁，叫做姜得康。可惜名不符其实，他的身子骨很不健康，不仅跛了脚，出娘胎就带着哮症。直到年初，好不容易才定下个耳朵不好使的姑娘。新媳妇过门头一年，小两口的寝房怎么着也该贴上一副喜气吉祥的对联。所以找纪午专门写了一联。上联:一朝喜结千年爱 下联:百岁不移半寸心 横批:恩爱永结。
　　天色将黑，纪午紧赶慢赶总算把磨子村的春联写完了，就在他收拾好背篓准备返程回家时，被姜二的大嫂邱氏叫住了。说是家里邀他用晚饭，顺便跟他商量个事。纪午问什么事，邱氏支支吾吾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纪午不是第一次来姜大家，对姜大夫妻都不陌生。只是年中姜得康讨了新媳妇儿，姜二就再不准他来姜大家了。原因不说他也知道，无非就是因着原主留下的那点破名声，姜二这是把他当賊防呢！要是知道今日他到姜大家用饭，只怕得气得跳脚。
　　“姜大叔，杀鸡呢。”
　　“纪先生来了，快请屋里坐。这鸡拾掇起来麻溜，要不了多久就能开饭了。”
　　看着姜大手里的鸡慢慢停止了挣扎，纪午疑惑不已。请他吃饭，怎么还杀起鸡来了？要知道庄户人家的鸡鸭鹅之类的地位可仅此于牛啊，到底是多大的事要找他，才能摆出这么大个阵仗。
　　“咳咳，纪午兄弟，天冷风大，到我屋里坐吧”
　　东厢房屋檐下，姜得康裹着厚厚的棉袄迎风站立，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听起来感觉他喉头上有痰。
　　“姜大哥，你知道你爹找我为着啥事儿吗？”
　　“我爹不找你，有事找你的人是我。”
　　纪午一脸惊讶的看着对面弓背坐立说话都喘气的人，心想我又不是大夫，你找我干嘛？
　　“我听我爹说你打算把自己写的春联低价打给小商小贩，是吗？”
　　“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把你的货都打给我，可以吗？”
　　姜得康因为体弱的关系，大多时间都是待在屋里，很少出门。纪午跟他也只见过寥寥数次，对他的印象仅限于体弱多病、有今天没明天，不想脑子还是个活泛的。
　　“全给你？”
　　“嗯，全给我，至于价钱，你可以稍微提一点。”
　　“我有一万副，你确定全要？”
　　“啊？那么多！”
　　姜得康犯了愁，看纪午的眼睛带着点犹豫。
　　“说个笑话而已，姜大哥别当真。不过一万副没有，五千是有的，你要得了的话就全给你。”
　　纪午没问姜得康有没有销路，销路在哪。他这会儿高兴得想大声叫唤！以前靠着磨破一身皮才能挣得百文辛苦钱，如今不过熬点时间，费点油墨就能挣更多钱，这教他欣喜若狂！
　　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里自有颜如玉，颜如玉他还没看到，可黄金屋那是真的有！
　　这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香气腾腾的八仙桌上，纪午抱着烧刀子喝高了，冷白的脸上晕出两坨粉红，揽着姜大的肩膀就大兄弟长大兄弟短的叫的亲热，还直夸怀里的酒好。
　　“男人大丈夫，喝酒就该喝烧刀子，够烈，够辣。那些软脚书生喝的能叫酒吗？软绵绵的，一股子水味儿，老子就不爱喝那娘们儿兮兮的酒！”
　　即使醉了，纪午也依然记得前几天跟娄见一一块喝的那酒，一点酒劲都没，他喝了两坛子都没啥感觉。
　　“平时还真看不出来，纪先生醉了是这么个德性！一点读书人的样儿都没了，说话跟咱庄稼汉子一样粗鲁，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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