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女主的忠犬男二

　　冬日暖阳倾洒，白雪逐渐消融，屋檐上一滴一滴地往下化着雪水，雪水冰冷清莹，在地上积出了一汪小小的水洼。

　　棠华院的山茶暖室之内，铺着一层柔软的织锦并蒂莲纹毯，高几上的玉壶春瓶内各插着几支寒梅，地龙将屋内烧得暖烘烘的。

　　屋内左右两边角落里的桐木几案之上，各放置着两个鎏金镂空的瑞兽熏炉，熏炉里正燃烧着一小块乌沉香，素朴悠远的香味袅袅徐徐地飘散在空中，熏得满室芬芳。

　　这时，暖室的大门从外打开，一队穿着粉袄小裙的丫鬟们手里各端着一个食案依次走了进来。

　　领头的侍女穿着一件水蓝色袄裙，头上插着一支珊瑚簪，穿着打扮明显比身后的丫鬟们高上一等，所以她的神色间自带着几分倨傲之色。

　　丫鬟们井然有序地穿过暖室大厅，朝着一间精致的小室里走了过去。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室内女子的交谈。

　　侍立在沈青黛身后的碧云听了，知道是刚才吩咐去膳房取糕点的丫鬟们回来了，便往外走了两步，对着房门高声道了句：“都进来吧。”然后丫鬟们便鱼贯而入。

　　小室正中央的酸枝木八仙桌之上，分坐着四个环佩叮当、璎珞琳琅的女子，她们的身后各站着一个贴身侍女。

　　丫鬟们进门后，便立即朝她们福身行礼，口道：“奴婢们见过二小姐，见过宜安郡主，见过卫大小姐、聂三小姐。”

　　沈青黛穿着一身素白常服坐在桌下右首，看情形像是刚刚在和那三名女子聊着些什么开心好玩的事情一样，那脸上犹带着几分笑意。

　　她闻言后随意地转眼下瞥，却在看到领头之人时，她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两下，然后便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只语气淡淡地道了句：“都起来吧。”

　　丫鬟们齐声道：“是。”然后便依次排开，一样一样地取出了食案上的各色甜点果品，直到将其全部摆完之后，她们方才退了出去。

　　桌上单瓣梅花形碗碟之上，分别摆放着茯苓糕、凤梨酥、糖蒸酥酪、枣泥花糕、豌豆黄等七八样甜品点心。

　　看着这一桌子样式独特的点心，坐在上首的林悠月端着一杯碧螺春茶微微抿了两口，掩下了那双眸子里闪过的一丝异样的光芒。

　　身为东阳王之女，又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宜安郡主，她林悠月自然是能常出入宫围而无人阻拦的。

　　宫里嫔妃举办的或大或小的宴会她也参加过无数次，因此她算是尝遍了宫内的名品糕点，并同时明悉了各宫娘娘的独特喜好。

　　放在这张桌子之上，最中央的一道点心――珍珠翡翠荷叶酥，这道甜品可是出自宫中御膳房御厨之手，是丽妃的最爱。

　　丽妃圣眷正隆，这荷叶酥是陛下亲自下令，令御膳房专门为丽妃所制，整个京城再找不出第二家来。

　　看来近日京城中传闻的，丽妃有意亲近沈青黛之言，并非空穴来风。

　　心念一转，林悠月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而后她笑意盈盈地转过了身子，拉起了沈青黛的右手，亲密道：“这些日子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宴会中，我总不见你。若不是前些日子在贤妃宫中我从青蔓那里听闻，妹妹你近日得了风寒不便出门的话，我还以为妹妹你是因为将至及笄，才羞怯地躲在府里不肯出来呢。”

　　“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原由，便自当前来探望。于是前两天，我同卫姿、聂清欢商量今日前来，给你说些笑话解解闷，省的你一个人闷出病来。青黛不怪我们不请自来吧。”

　　那两名女子听见林悠月提到了她们后，便都冲沈青黛微笑点头示意着。

　　沈青黛见状，回了一笑，接着道：“青黛多谢郡主及两位小姐的好意，我在京时日尚短，也没个熟识的好姐妹，就只能整日地闷在府里，也不知作何是好。郡主今日专程前来看望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郡主说这话难道要折煞我吗？”

　　林悠月听了，继续笑道：“青黛妹妹不怪罪就好。”

　　她说完后，笑着伸手取了一块珍珠翡翠荷叶酥来，在咬了一小口浅尝了片刻后，她状似无意道：“这糕点味道极好，入口即化，又甜而不腻唇齿留香，竟丝毫不逊色于宫中珍品。我一尝便喜欢上了，也不知这是妹妹府中从何处请来的点心师傅，赶明儿我也让父王为我请一个。”

　　沈青黛轻勾唇角，透白的素手捂着手上的暖炉，她垂眸静静地听着林悠月的这番话里的玄机，又如何听不出林悠月话中的试探之意。

　　无非是想试探她与丽妃或是顾昭湛之间的关系如何罢了。

　　一个月之前的腊八佳节之日，宫中四妃之首的温贵妃在后花园中设下大宴，宴请京城内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以示皇家恩典。

　　那日，沈青黛前往赴宴，宴罢之后却被丽妃请去了她的丽正殿。

　　当今丽妃出身低微、家事不显，却凭借着一张娇艳妩媚、风情万种的脸面把天兴帝迷的三迷五道、日日不朝的，并生下了目前来说最得圣宠的六皇子顾昭湛。

　　自古以来，天家无情。为了争抢那至高无上的皇位，父子相忌、兄弟相残之事数不胜数。

　　六皇子年已十六，沈青黛又将至及笄之年，丽妃她野心不小，相请沈青黛为的是什么，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在丽正殿之中，见到了虽已是三旬妇人，却依旧保养的如同二八少女一般的丽妃。丽妃皮肤娇嫩粉白，身段婀娜窈窕，一双眸子乍一看上去勾人摄魄得紧，但仔细看去却能看见她眼底深藏的巨大野心。

　　这些时日丽妃总是或明或暗地赏赐她许多吃食珍宝，或是让六皇子顾昭湛多次相邀她出府游玩。

　　沈青黛本来是无意参杂进这皇家正在慢慢展开的血腥夺嫡之争的，但是她转念一想，慕容茵澜之死绝对与贤妃有关，她又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扳倒贤妃，这次她何不借此机会，深入宫中，细细查访一番。

　　于是她便应了两次顾昭湛的邀约，只是没想到京城中消息竟然如此灵通，不过几日，京中就起了各种传闻，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传闻竟然惹得林悠月亲自前来向她试探。

　　沈青黛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她一向不爱玩这些勾心斗角斗来斗去的把戏。

　　林悠月虽然贵为郡主，又是东阳王之嫡女，但说到底东阳王不过是个无实权的闲散王爷罢了。

　　而身为大夏实权丞相之女的她，自然是可以无需与林悠月虚与委蛇的，于是她朝林悠月轻轻一笑道：“不过是些寻常的点心罢了，郡主若是喜欢，青黛那里还有一些，现在我就可以让丫鬟们为郡主包起来送到郡主府上。只是这点心却并不出于我府上，而是爹爹前几日从宫中为我带回来的，说是圣上所赐，只有两碟，再多就没有了。”

　　“不过若是郡主实在是喜欢得紧，等爹爹下了朝，青黛便去央求爹爹再向圣上讨要一点好了。”

　　沈青黛这番话说的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仿佛相信了林悠月是爱吃这种糕点才说的那番话，她言语间说着要向圣上讨要之语，面上是一派天真不谙世故的模样。

　　林悠月听了，手上一顿，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青黛，似乎是想看出沈青黛此言是真是假。

　　她今日此来，自然不是因为怕沈青黛烦闷而特来逗她笑的。

　　她此行是特意为了三皇子而来的。

　　顾昭煜于半年前被封为宁王，当初看陛下那副极为欢喜的模样，众人还以为顾昭煜会就此被陛下所看重。

　　所以那一段时日，宁王府前门庭若市，众多朝臣纷纷携礼相拜，都想投入顾昭煜一党，得一份从龙之功。

　　可谁知天威难测，西凉使者来京之后，天兴帝在麟德殿内赐宴时，竟因一时酒醉，脱口而出要将五公主顾敏柔赐嫁西凉之语。

　　金口玉言，而且又是在两国相交的重大场合之下说出的，自然是无一丝挽回的余地。

　　在众多公主中，顾敏柔与其胞兄一样虽并不太受天兴帝看重宠爱，但因其母妃地位，顾敏柔从没想过远嫁蛮荒之地，成为和亲公主一事会落到她的头上。

　　如晴天霹雳一般，她亲自去求天兴帝，顾昭煜、贤妃，甚至是与三皇子交好的众多朝臣们俱都跪地相求，期盼陛下另换他人。

　　但天兴帝却拒不相见，日日沉溺在丽正殿中，与丽妃及其他低位妃嫔寻欢作乐。

　　自那之后，朝中众臣们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些早与顾昭煜交好之人，都纷纷避嫌了起来，宁王府一时之间门可罗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自当年先皇后薨逝，小太子夭折之后，天兴帝便再没立过皇后，册封过太子。

　　这其中之意若何，久浸官场的老臣们大多心照不宣，也只有那些初入官场或是历练不够的愣头青们才察觉不出圣意。

　　顾昭煜为人一向谨慎小心，这次却因一时封赏而乱了心神，经此一事，顾昭煜闭门了三月，不再接待任何人，同时他也变得越发隐忍深沉了起来。

　　林悠月一颗心都放在了顾昭煜的身上，东阳王妃因与贤妃相厚，使得她得以进出宁王府，因此在看见消瘦了不少的顾昭煜之后，她又如何不懂他之所想。

　　与顾昭煜不同，天兴帝极为宠爱六皇子顾昭湛，宫中甚至还传出陛下有意封他为王。

　　顾昭湛得如此圣宠，而沈青黛又身为沈相嫡女，这两人日渐亲厚，这对顾昭煜而言，绝非什么好消息。

　　因此林悠月得了这个机会之后，便立刻前来试探沈青黛的意思。

　　原以为是个乡下地方来的，定没什么心机城府，谁知……林悠月看着沈青黛状似天真的笑脸，在心里暗道，不愧是沈相之女，确实心思玲珑，看得清人心。

　　林悠月笑了笑，是她操之过急了，她那番话里的意思，别说是沈青黛听了出来，恐怕就是卫聂两家的小姐都心知肚明。

　　卫聂二位小姐见她久不言语，又怕冷了这场面，便都出言与沈青黛想交谈了起来。

　　林悠月见此，收敛了神思，也不再试探了，能与沈青黛交好，与她来说还有更大的好处。她惯会活跃气氛，有她的加入，一时之间席上言笑晏晏了起来。

　　而此时被刻意忽略已久，提着食盒安静候在一旁的，身着蓝裙的侍女却见机凑了上来。

　　她趋步上前，在走到沈青黛身前两步处时，她方才停了下来，在向沈青黛行了一个礼后，她道：“奴婢琼芝见过二小姐。二小姐，奴婢这次是奉赵姨娘之命，特来为您送药的。”

　　她说完之后，便将手上与别个不同的红木雕花嵌金食案，托起举在了沈青黛的眼前。

　　沈青黛闻言还没说话，身后的碧云却上前走了两步。

　　琼芝是赵姨娘的贴身丫鬟，一向唯赵姨娘马首是瞻，当初她初入相府之时，还曾吃过琼芝的暗亏。因为双方主子不对付，琼芝当初可没少给她使过绊子。

　　碧云看着琼芝柳眉紧皱，“送药？送什么药？小姐吃的药一向由棠华院小膳房负责熬制，不走相府的大厨房。你这药又是从哪里拿来的？”

　　琼芝听着碧云厉声一问再问，她眼里闪过几丝狠意，然后就状似柔顺地解释道：“前些日子，赵姨娘特意去了趟护国寺，原本是想亲自为二小姐烧香拜佛祈求平安的。谁成想这一趟下来，竟让赵姨娘碰到了大名鼎鼎的蝶谷神医。神医仁心仁术，在听了赵姨娘口述的二小姐您的病情之后，就立即开了一个方子，说是服用此药十天便可药到病除。赵姨娘原本半信半疑，可是在经过测试之后，赵姨娘发现此药确有奇效，便特意找齐了这药方里的药引和配药，配出了这一副丸药。”

　　蝶谷神医？这是哪位？

　　沈青黛听完琼芝那番话之后，皱眉暗道，她从未听闻大夏还有这号人的存在。

　　这莫不是赵慧珠的使的诡计？

　　但她怕这是她的孤陋寡闻，所以她看向在座众人，却发现她们竟也都同她一样，俱都疑惑不解地皱着眉。

　　她们也不认识？

　　但是正当沈青黛想挥退琼芝时，原本端坐在左侧，笑得温婉娴雅的聂清欢，却突然“咦？”了一声。

　　桌上众人听到，都朝她望了过去。

　　卫姿转头，不解地看着聂清欢道：“清欢，你咦什么，莫非你听过这什么蝶谷神医的名头？”

　　聂清欢抬眼，见席间之人都朝自己望了过来，她沉吟了一会儿，才慢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十年前江南一带曾爆发过一场大规模的瘟疫。疫病传染性极强，在短短的半月之内，江南数个州郡就有数十万人感染瘟疫而死。疫病横行肆虐，朝廷先后派过十数位太医前往医治，却都拿它毫无办法，一时之间江南之地尸横遍野。”

　　“那时蝶谷神医凭空出世，医术绝世，前后只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将那场疫病消弥于无形。”

　　“就像来时一般，他走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就仿佛是凭空消失的一般，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的足迹。被救的百姓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来自一个叫蝶谷的地方，于是便都叫他蝶谷神医。”

　　聂清欢娓娓道来，最后以一句话将其结尾：“传闻其医术极为高超。”

　　聂清欢的话刚落，卫姿就兴奋道：“怪道我不知道呢，原来是十年前的一段往事。清欢不愧是太史令家的小姐，真博学多才又通古晓今。”

　　她说完后，又对着沈青黛道：“青黛你好福气呀，消失了十年的神医竟然都让你给碰上了。我常道世事变化无定，你身体不好只在一时，说不得将来福气比我们都大。没成想，这话我还没说出口多久呢，就来了这么个能救命的活神仙。琼芝是吧，你快将那药拿来给我们看看。”

　　聂清欢自谦地笑了笑，沈青黛听着卫姿毫不做作的话，也笑了起来，卫姿是沈灵均的直系下属兵部尚书之女，为人坦诚真挚，是个大气爽朗的女子。

　　琼芝把药呈了上来，玉白小瓷瓶内，盛放着几颗透着冷香的丸药，香气四溢，闻之令人目明心静、通体舒泰。

　　三人看后都道：“好药。”

　　琼芝听后，喜上眉梢，她忙上前道：“这味丸药的药引和配药都极为难寻，赵姨娘花费重金，又耗费了许久的时间也才只配成了三粒，二小姐先吃着。赵姨娘说了，她就算倾其所有也要再为二小姐配出几粒来。”

　　卫姿闻言，笑嘻嘻地对着沈青黛道：“青黛，这赵姨娘是青蔓的生母吧？没想到她竟然为你着想到如此地步，她对你可真好，清欢你说是不是。”

　　聂清欢又恢复了那副端庄的姿容姿态，她见卫姿朝她看来，便展颜笑道：“是啊。”

　　林悠月却在一旁无声微笑着，并不开口。

　　琼芝见众人如此说，自知赵姨娘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便想下去。却被沈青黛叫了回来，“你可知，那位蝶谷神医现在在何处？”

　　赵慧珠打的什么主意，她现在已经明了了，无非是想在林悠月聂清欢卫姿这几人小姐面前，表现出她的贤明大气，然后再由她们将她这贤名传扬出去，同时提高她在沈灵均心内的份量。

　　也许她还有别的什么打算，但就目前来说，赵慧珠不会对她下什么暗招。

　　她敢在这几人面前给她送药，这药丸很可能确有奇效。

　　再加上聂清欢所言，这蝶谷神医应该有几分能耐，她的病她倒是无所谓，可楚瑜脸上的伤……

　　若是这蝶谷神医真的医术超神，他必能将楚瑜脸上的烧伤治好。

　　一旦楚瑜恢复容貌，她就再也无须忌惮贤妃了，而楚瑜也可以借此，拜托躲在面具之后的局面，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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