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

　　楼上的大师家里，半夜居然有女人高跟鞋的响声。杨畅慌了，跳起来就去拍打韩江的房门，颇具雪姨当年风姿。

　　“韩江，快给我出来！”

　　韩江开了门，穿得很清凉，上身没穿衣服，下半身只有一条阿罗裤。杨畅原本满心惊恐，没有想到开门以后是这画面，一瞬间不知自己的心跳是为了什么。

　　“你该不是趁着我看鬼片的时候，躲在房间里偷看小黄片吧？”杨畅伸头就往里面去看，“你们这些宅男。”

　　韩江正在构思一个新故事的，正苦于不知如何开头，被杨畅的敲门声惊扰，本来心情不是太好，经杨畅提醒才意识到自己几乎什么也没穿。

　　两个男人住在一块儿，照理是不需要什么讲究的。读书的时候，大学男生寝室里只穿内/裤玩游戏都很正常。可是韩江在杨畅面前，忽感无所适从。不知是因为距离感，还是杨畅的美貌，模糊了他的性别认知。

　　“你听。”杨畅没管韩江心里的小九九，一把紧紧抓住韩江的胳膊，把他拉到客厅，指了指天花板。杨畅是火体，温度从他的掌心爬上韩江的手臂，令人难耐。

　　韩江僵硬地把头望向天花板。

　　楼上一片寂静，让杨畅有点尴尬。

　　正当他想辩解一下的时候，噔，噔，噔……楼上又传来了一串高跟鞋的声音。

　　“有东西在上头。”

　　“热胀冷缩吧。”韩江舔了舔嘴唇说道。

　　“你当我傻吗？”杨畅被韩江的态度搞得火大，“明显是走路的声音，不是什么‘弹珠’声。”

　　韩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确实太敷衍，歪头想了想其他可能性：“你不是说今天搬了个老头来吗？家里有客人了呗。”

　　杨畅摇了摇手指：“高跟鞋诶，你去问问谢柔嘉女士，哪个女人到了家里不是第一时间脱掉高跟鞋？大半夜，走来走去？。”

　　“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女鬼。老头养的女鬼，半夜放出来溜达。”杨畅脑子里浮现了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黑色的长发遮住了自己的脸，撩开头发，没有五官。杨畅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那也是老头养在他们家的，关你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韩江觉得手臂的温度越来越热。

　　“老头道行不够，驾驭不住女鬼怎么办？这种事情电影里多了去了，女鬼放出来，头一个弄死的就是街坊邻居。”

　　太热了，韩江不想再理杨畅，转身准备回去睡觉。

　　杨畅一个健步冲上去，抱住韩江后背：“不行，今天晚上让我睡卧室，我害怕。”

　　韩江站定以后指了指小黑板，“卧室轮换表”又被贴了出来。

　　杨畅只好退而求其次：“别锁门。”

　　韩江艰难地点头同意了。

　　杨畅躺在沙发上，透过敞开的卧室大门，可以看到床上的韩江。杨畅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如此近距离的同眠了。从上大学开始，他就一天寝室都没有待过。

　　在可以听到呼吸声的距离以内，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着，让他觉得莫名的平静。据说很多夫妻到了一定岁数就不再有性生活，却始终需要旁边睡一个人。

　　可能这就是安全感。

　　第二天早上出门去上学的时候，杨畅又在电梯里碰到了楼上的新邻居，那个奇怪的老男人。

　　杨畅天生自来熟，加上对昨晚楼上怪声的好奇，他也不客气，直接就跟人打了个招呼。

　　“我，杨畅，二十九楼，住楼下。您怎么称呼？”

　　因为是上班时间，电梯陆续停了几次，又进来了几个人。同电梯的乘客听到杨畅的自我介绍，声音悦耳，自然转头看他，看了以后都移不开眼。

　　如果没有其他人在，杨畅自说自话，对方可能还不愿意搭理他。但此时旁边还站了几个人，都处于围观进行时，放杨畅一个人说话更尴尬。

　　“曹向东。”老男人扶了扶黑框眼镜，冷漠而简短地回答道。

　　“您是做哪行的啊？”

　　“研究。”

　　“风水还是命理啊？我昨天看您有‘那些’东西。”

　　“都有。”

　　“好厉害啊。昨天晚上你家客人待得挺晚啊。”

　　“没有，独居。”

　　曹向东被杨畅的咄咄逼人搞得有点恼火。其实这种霸王硬上弓的问话方式，放哪里都比较讨厌。可惜围观群众一接触到杨畅的脸，没人好意思表现出嫌弃。

　　颜值这种东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兵器，能够让人产生敬畏。

　　杨畅还想继续提问，电梯终于到了一楼，曹向东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不再理他。

　　一个人住？没客人？

　　昨天晚上，杨畅虽然嘴上说有女鬼，但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不能接受这种事的。后来之所以能够安稳睡觉，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相信了韩江的推测。

　　但是听曹向东这么一说，杨畅再次感到一丝凉意。

　　人睡了一觉，头天的记忆多少会模糊一些。如果这时候有人出来，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他昨天什么都没有听到，完全是在做梦，他可能都会相信。

　　可是，听到脚步声不止他一个，还有韩江。

　　真的有女鬼！

　　韩江居然不信？！

　　“这个人写个小说而已，居然把衣服都脱光了。”杨畅想到昨晚上敲开韩江卧室门时的场面，“绝对没干什么好事。”

　　宅男，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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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杨畅刚搬过来的第一个星期，韩江就偷偷去找了谢柔嘉，问她能不能请走这尊大神。

　　谢柔嘉用一句话就把他堵回去了：杨畅父母双亡，曾有过无家可归的时光，你把他赶走就是对青春少年的二次伤害。

　　“那段无家可归的时间”，杨畅便是借宿在谢柔嘉家里。

　　韩江虽然没有想过要占什么道德高地，但是当恶人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太做得出来。

　　杨畅本人活得我行我素，不像受过太多伤害的样子。这并不是伪装，而是本性，他就像天生少了忧愁这种情绪一样。与他相处无需小心翼翼，倒也不难受。

　　对于观察人，韩江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只有在非常偶尔的情况下，杨畅身上会展现出一种，连他都无法识破的复杂性。不仅仅是和杨畅的家庭有关，还和他展现出的演技有关，杨畅实在太善于伪装了。

　　关于杨畅父母的事情，韩江没有多问。他心中有一个预感，杨畅突然出现在他家里，也会以这种方式突然消失。他本能地不想与他建立起太深的羁绊。无论杨畅有何目的，于他而言，都不是非解不可的谜团。

　　可杨畅，终归是要走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韩江心中微微一刺。身陷泥潭里的人，也会舍不得那根稻草么？

　　“姨妈来了？”杨畅的俊脸出现在韩江眼前，正疑惑地打量着他，“怎么坐着坐着脸就白了。”

　　韩江一时失语，心痛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不顾他人感受的嚣张跋扈。可能，韩江想，这正是他需要的。

　　“姨妈来了等会也是你洗碗，”杨畅笑嘻嘻说，“别用冷水哦。”

　　韩江登时对自己竟会有一丝舍不得杨畅，感到后悔。

　　“大中午的你回来干嘛？”

　　“食堂的饭太难吃了。对了，跟你说件特别奇怪的事。”杨畅绘声绘色，向韩江说了早上出门碰到曹向东，曹向东居然说他家昨晚没来过人。

　　杨畅当时在电梯里还不觉得特别可怕，这会儿回到家里，联想到昨晚奇怪的声音，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韩江对这些事情兴趣就不大，也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老头儿有异装癖，自己在家穿高跟鞋走着玩。”韩江下了个斩钉截铁的结论。

　　杨畅被韩江噎了一脸，逆反情绪登时上来了。无论如何要证明，楼上的老头家里有鬼给韩江看。

　　“你说人死后到底会不会有灵魂？”杨畅瘫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问韩江。韩江正走到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前，准备煎牛排。

　　运动背心外面套着厨师裙。但此时的风景与之前截然不同。都说胖子是潜力股，但是比起毛脸怪来说，胖子的那点潜力，根本不值一提。

　　韩江简直完成了一次从熊到人的突变。从“丑熊”，到“帅人”。

　　“没有。”韩江答得斩钉截铁、冷酷无情。他想起了韦一怡那张笑脸，胃痛的感觉消失了，但仍然心悸，“相信灵魂的存在并没有什么好处，会让活着的人产生不必要的幻想，幻想一个死后的世界，并因此轻视死亡。”

　　“什么意思？”杨畅在沙发上就地打了一个滚，从摊着到趴着，把头靠在沙发背上问韩江。

　　生与死的问题，杨畅也想过很多。以前不愿意与其他人聊，可现在跟韩江说这些，就觉得自然。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一起经历过别人一生也许都无法经历的事情。谋杀，陷害，以及残酷的真相。

　　“有些人会幻想，当他们死之后，还可以通过某种渠道和这个世界交流。这个想法非常危险，有人会因此自杀，想靠这种方式继续影响他人。”

　　“人死了总会对他人造成影响吧。”

　　“活着影响更大。”韩江简短地甩出一句，杨畅无法反驳。

　　“你该不会想过自杀吧？”杨畅捧着脸问道，好奇大过关心。至少他不相信现在的韩江还会这种想法。

　　既然如此，说话就无须小心翼翼。

　　“怎么可能。”牛排发出噼啪的声音，掩盖了韩江声音里的情绪。

　　因为是开放式的厨房，厨房和客厅之间只隔了一个小餐厅，牛排的香味传到了客厅，让人食指大动。

　　这一公斤牛排是杨畅搞到的，澳洲和牛，肉眼，M9的等级，分割成了250克左右一块。牛肉纹理分布均匀，雪花非常漂亮。

　　杨畅闻到香味，脑子转不动了，结束了和韩江的哲学对话。

　　“死了连坨鬼魂都没有，一听就好无聊啊。”说完，杨畅又滚了半圈，再次舒舒服服地摊平在沙发上。

　　韩江没问他要几成熟，他也没提要求。韩江厨艺了得，而且手法“高级”，能够最完美地呈现食材本身的质感。

　　他对韩江越来越有兴趣。在哪儿学的做菜，为什么变成了御宅族，为什么不刮胡子，为什么活得无精打采，为什么推理能力那么强，还有这番生生死死的见解。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

　　韩江看着也不是个矫情的人。而且，韩江实打实地宅在家里这么几年，也不是靠矫情能做到的。最重要的是，在“笑面尸”的案子中，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之前以为韩江是凶手，结果被事实打脸。他不仅不是凶手，反而他还破了案。一个害怕尸体的侦探，平时的职业是爱情小说作家，实在是矛盾极了。

　　再加上韩江和谢柔嘉一模一样的电脑密码，以及韩江电脑里那份，他一直想寻找的文件……这些秘密终有一天会揭开？到那个时候，韩江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杨畅旁敲侧击问过韩江，对方不接招。他也偷偷问过谢柔嘉，可惜谢柔嘉更难对付，根本不会是好好坐下来聊八卦的女人。

　　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有秘密的日子才不会无聊，管他以后会如何。

　　就像外婆家的老宅子，原本非常乏味。但如果房子里有一个祖传的，谁都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宝箱，这个老宅子就会变成最有吸引力的乐园。

　　无论宝箱里装着什么，都让人想找到，打开看一看。

　　人就是这么一种生物，被欲望和好奇心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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