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驾驶座上的男人侧头，漫不经心地问：“想什么呢？”
　　孟知秋闻言回过神来，把散落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耸耸肩：“在想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谭总怎么就不愿签合同了。”
　　男人注视着她挽头发的这个动作，放在方向盘上的食指轻轻敲打着，他若有所思：“他要是诚心想合作，自动会送上门来，反之，你就算说破嘴皮，他也无动于衷。”
　　孟知秋察觉到他探过来的目光，不自在地低下头去，摩挲着膝盖上的皮包带子，语气也淡了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什么都不做吗？”
　　绿灯亮起，男人松开刹车，车子汇入车流中。
　　“都下班时间了别谈这个，想吃点什么？”
　　重点来了。
　　孟知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扯了扯嘴角，故作镇定地说：“张总不回家吗？我记得公司里的同事常谈论，说您太太每天都等您回家吃饭呢，可真令人羡慕。”
　　男人安静了一瞬，有些不在意道：“偶尔不回家吃饭也没什么关系。”何况每天都看那个黄脸婆，我早就腻了。孟知秋几乎猜到这个男人心里憋着没说出来的话了。
　　最后的一点笑意彻底敛去，孟知秋道：“抱歉张总，我得回家了，我男朋友在家等我。前面地铁站放我下来就好。”
　　“你有男朋友了？”张总略微吃惊，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孟知秋故意反问：“看起来不像吗？”
　　男人很尴尬地哈哈笑着，没回答。
　　车子停在地铁口，孟知秋下车，殷勤地说：“谢谢张总。”关上车门，她走进地铁站，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他妈的！”

　　过了下班高峰期，地铁里还算空旷，孟知秋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对面的车窗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又是按部就班的一天。
　　她毕业两年，一直在这家保险公司上班，虽然提成多，但每天应付的人千奇百怪，同事之间复杂的关系也很令她头疼。加不完的班，让她眼角活生生填了两道细纹，无论敷多少面膜，用多贵的眼部精华都于事无补。
　　她看着自己，很干净的一张脸，略施粉黛过后姿色也还过得去。
　　总有人说长得好看的人在社会上就是吃香，但孟知秋很想欠揍地说一句，还真不是！
　　老板出去应酬带着你，酒是喝不完的，还要防止自己醉；公司有什么活动就拉着你充当门面，穿高跟鞋一站一整天还没补贴；上司假模假样的安慰、同事似有若无的试探……看看，哪里值得人羡慕了？
　　也许是她看着车窗里的自己看的时间太久，对面一直玩手机的男生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孟知秋瞪他一眼：小弟弟别这么自恋，姐姐我没看你。
　　四五站后，孟知秋起身，随着人群下车，出了地面。
　　已经进入深秋，路边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暖黄色的路灯拉着长长的影子，身边的人匆匆忙忙擦肩而过。
　　有点凄凉，孟知秋惆怅地想。

　　还不算太晚，孟知秋思考着等会要不要在巷子口的蔡记买只烤鸡带回去。
　　身后有人叫：“喂。”
　　要不再捎点猪蹄，好饿。
　　“喂喂喂。”身后的人继续叫。
　　孟知秋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是地铁上的那个男生。他穿着红色的卫衣，外面是一件黑色夹克外套，一顶鸭舌帽。
　　看见孟知秋回头，他赶紧挥了挥长臂：“叫你呢。”
　　孟知秋皱眉：什么情况，莫非是特殊服务？还是传销？卧槽现在胆子都这么大的哦，直接跑大马路上拉人了？
　　她一个激灵，若无其事地转回身，裹紧了外套，脚步微微加快。
　　“不是说了叫你吗，跑什么？”男生几步追上来，俊挺的鼻尖微微泛红，大概是冻的。
　　哎，做啥都不容易。
　　孟知秋停下脚步看着他，好声好气地说：“姐姐没钱，不约哈。”
　　“约？约什么？”男生莫名其妙，从兜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她：“你的。”
　　孟知秋看一眼，还真是她的地铁卡，她接过来，极其怀疑地看着他：“我的地铁卡怎么跑你那儿去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什么都没做，你自己塞包里的时候没塞进去，我好心帮你捡，你还怀疑我？”男生一脸不可思议。
　　孟知秋忙说：“抱歉抱歉。”
　　她要走，男生不依不饶地跟上来，孟知秋惊悚地看着他：“你干嘛？”
　　男生压着鸭舌帽，声音失落：“我委屈，你诬蔑我。”
　　孟知秋从来没碰到这种情况，她暗想难道是毕业太久脱节了，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自来熟？
　　她颇有些无奈：“我要去买猪蹄，请你吃？”
　　男生摇头：“大晚上的吃这么油腻，会长膘的。”
　　咦，还是个精致的猪猪boy。
　　“那你想怎么办？”孟知秋头痛地问。
　　男生环视一圈，下巴朝不远处的商场点了点：“请我吃过桥米线。”孟知秋耸肩，表示没有异议。
　　她以为他说的是商场里的餐厅，谁知他带她左拐右拐，绕到商场后头的小吃街，找到一家过桥米线的店进去。
　　居然不宰她的钱，孟知秋轻轻松一口气。
　　男生轻车熟路点了碗鲜虾米线，孟知秋看看菜单，选了酸菜米线。
　　两碗米线端上来，孟知秋挑起几根，一吸，顿时呛起来：“好辣！”男生咬着米线，止不住地笑，笑够了，去后厨找老板要了个小碗和围兜出来。
　　“穿上吧，衣服上都溅了油。”孟知秋低头看一眼，大衣外套上果然几个油星点子。
　　孟知秋接过来套上，手忙脚乱地把米线从大碗里挑进小碗里，可惜米线太滑，直往外蹦，汤水 四处乱溅，她用手挡住脸，把筷子一扔，语气哽咽：“可真他妈不顺！”
　　男生嘴里塞得鼓鼓的，咽下去后道：“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好想照顾你啊，你有男朋友吗？”
　　孟知秋没好气：“我和你熟吗，年纪这么小就想泡姐姐？”她望着色泽鲜美的米线，妥协般地 重新拿起筷子，挑衅地看着男生：“我有男朋友了。”她拒绝别人的一贯说辞。
　　男生有点失望，说：“哦，那我等你们分手。”
　　孟知秋：呵呵。

　　一碗米线孟知秋吃个大半个小时，最后还不解气地把汤都给喝完了。
　　付钱出门后，孟知秋懒洋洋地跟男生说：“小弟弟，回学校注意安全。”
　　男生咀嚼着“学校”两个字，突然从鼻子“嗤”了一声，笑道：“我上班了。”
　　孟知秋睁大眼上下打量他，半响后说：“那我能问你，你今年几岁吗？”
　　“25了。”男生蹭蹭鼻尖。
　　比她还大两岁？她居然喊了人家无数遍小弟弟，好想骂人哦。
　　孟知秋围着他走了两圈，赞叹地点点头：“小弟弟，哦不对，这位大哥，请问你是怎么保养的？皮肤和心态都很年轻嘛。”
　　男生（也许现在该叫他男人了）勾勾手指，孟知秋听话地凑过去，只听到很浅的一声笑，然后男人问：“有男朋友吗？”
　　“没有。”孟知秋老老实实地回答。
　　“行，告诉你吧。”男人含笑点头：“要多运动少熬夜，少生气、保持愉悦的心情，不要总是强迫自己做一些高强度的工作。”
　　“真的？”孟知秋狐疑。
　　男人摸摸自己的脸。
　　分别前，男人拿出手机晃了晃：“加个微信，小姐大好青春，要不要交个男朋友共同虚度？”
　　孟知秋摇头：“不给，我又不知道你人品怎么样，有缘再见。”她摆摆手，转身走进阴影里，高跟鞋轻轻敲打着路面，渐渐远了。

　　在巷子口买了烤鸡、猪蹄，孟知秋哼着歌回到家。孟妈从厨房出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问她：“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孟知秋放下包，倒了杯水喝，笑道：“碰到个有趣的人。”她喝完水把杯子放回原位，说：“你和爸吃吧，我在外面吃过了。”
　　女儿回房间后，孟妈冲孟爸挤眉：“谈恋爱啦？”
　　孟爸：“……我怎么知道。”

　　第二天，孟知秋加班，赶地铁回家时已经快十点了。
　　刚出地铁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她惊吓地看过去，是昨天那个男人，他笑眯眯地：“有缘再见啊。”
　　孟知秋诧异：“这么巧？”
　　男人点头：“我也住这边，自然能碰到啊。”
　　孟知秋撇嘴：“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啊，我昨天坐地铁的时间和今天完全不一样，这样都能碰上，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男人很配合：“我的目的都写在脸上啊，这位小姐你很可爱，我想追你。”
　　他率先伸出手来：“我叫叶洵。”
　　孟知秋并不算讨厌他，由于跟他碰了一下：“孟知秋。”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很快又松开。
　　叶洵邀请她：“还去吃米线吗？”孟知秋看了眼手机，这个点儿爸妈估计都快睡了，算了，她还是先垫了肚子再回去吧，反正她也不太排斥。
　　这顿宵夜过后，叶洵总算如愿所偿地加上了孟知秋的微信，并且再次发起攻势，约她健身房健身，他当时这么说的：“你看看你这皮肤状态，像23的小姑娘吗？我一直以为你都三十出头了，所以叫我弟弟我才没否认。”
　　孟知秋受伤地捂着脸：“我每天都贴面膜的。”
　　叶洵咂嘴：“身体里的废物都没排出去，表面再怎么保养都没用。星期五晚上，特尼尔健身会所见。”
　　那个健身会所倒是离她家不远，孟知秋答应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问他：“你是不是健身房的教练来拉生意的啊？”
　　叶洵举起手臂自己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我看起来像？”又向孟知秋解释：“我是做游戏开发的。”
　　孟知秋了然地点头，怪不得心态这么年轻，原来是打游戏的。
　　叶洵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好笑地解释：“是程序员，每天对着电脑敲代码的，不是打游戏的。”
　　“哦哦。”孟知秋窘迫地挠挠头。

　　说起来，她也该谈恋爱了。
　　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受了委屈也想有人安慰、有人心疼，又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如果有男朋友，总不至于什么事都自己扛吧。
　　她对叶洵也有好感。
　　可是……一个刚见面就想追她的人，无论她再怎么宽慰自己，但内心始终无法坦然的接受。
　　不想了，先了解着再说。

　　星期五，孟知秋加班加点完成了工作，在傍晚六点抵达特尼尔健身会所。
　　时间尚早，健身会所人不多，孟知秋很容易就找到了叶洵，他正在和一个大块头的健身教练聊天，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孟知秋看着，突然走不动了。
　　叶洵看起来真的不像是25岁的成年男人，他朝气蓬勃、阳光且又有点孩子气，但不幼稚。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着，酒窝若隐若现。
　　而她，年纪轻轻就每天充满怨气，生命都浪费给了加班。
　　叶洵看见她，招了招手。
　　“你来健身房怎么还化着妆？”叶洵凑近看着她的脸，微微不悦。
　　孟知秋抱歉道：“刚下班就赶过来了，没来得及卸妆。”叶洵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道：“你这样等会流汗了会不舒服的，对皮肤也不好，那边有卫生间，你把脸洗干净吧。”
　　孟知秋有点纠结。
　　叶洵笑道：“我不会嘲笑你素颜的，而且……”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给孟知秋指了卫生间的位置。

　　她已经很长时间不素颜出门了，皮肤状态太差，妆一卸，缺点都暴露出来：黑眼圈、嘴角的痘痘、粗大的毛孔。哎，护肤品都用到哪里去了。
　　她惴惴不安地走出洗手间，看见叶洵有点不好意思。
　　叶洵走过去很亲密地捧住她的脸，孟知秋有点尴尬地动动，他却捧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皮肤真的差了很多。”
　　孟知秋：？？？

　　早上出门孟知秋就有所准备，穿的是运动服、平底鞋，脱了外套就直接上跑步机了。
　　运动是一件令人放松的事，她还记得高中时不开心了，就会去操场跑步，自从上大学后尤其是工作的这两年，真的没怎么运动了。
　　汗水从额头上不停留下来，毛孔打开，从外到里的舒适通透。
　　两个小时后，孟知秋大汗淋漓地倒在身后的瑜伽垫上。
　　叶洵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饿吗？”孟知秋点头。
　　他道：“我去换个衣服，等会去吃饭。”他身上还穿着运动短袖。孟知秋说好。
　　孟知秋躺在瑜伽垫上平复呼吸，手机“叮咚”一声，她拿起来看一眼，瞬间如遭雷击。她和叶洵的手机都是某水果机，消息响了她下意识的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其实她的手机和包放在一起，锁在更衣室的柜子里。
　　这手机是叶洵的，锁屏壁纸却是她，照片背景地铁外的广告牌，她靠着扶手在发呆，身上穿着一条黄色的裙子。
　　是夏天的时候，那会儿她还不认识叶洵，被偷拍了？
　　孟知秋打了个寒颤，扔下手机落荒而逃。

　　叶洵换衣服出来，瑜伽垫上已经没有孟知秋的影子，只孤零零留着他的外套和手机。
　　他拎起外套，拿了手机准备问孟知秋去哪儿了，手机界面上一条消息，来自孟知秋。
　　“抱歉，有急事，先走了。”

　　时间从深秋走到隆冬，孟知秋自那天起拉黑了叶洵，也换了条路线回家。她不能否认的是，和他待在一起，她心态变年轻了，不知不觉的也很少熬夜了，生活习惯好了很多，皮肤也在慢慢变好。
　　但是一想到那张照片，她就忍不住从心底发冷，叶洵跟踪她、偷拍她、有目的地接近她，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圣诞节将近，原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孟知秋手头的方案改了N次仍被驳回后，她压抑着怒气，像叶洵说的那样保持微笑，将辞职信扔在了上司面前。
　　出了公司走了一段路，冷风把她吹清醒了些，她不禁懊恼起来，怎么就被愤怒一时冲昏了头呢。
　　转眼又安慰自己：不辞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工作这么久她吃住都在家，花不到什么钱，也存了个小十万，开个小店总行吧。万一赔了怎么办，那这两年不都白干了。
　　越想越难过，不知不觉就走到那家过桥米线门口。
　　老板热情地招呼她：“姑娘，这一个多月怎么都没看见你？你男朋友可是天天来啊。”
　　“天天来？”孟知秋有点惊讶，说起叶洵，她更难过了。
　　点了碗酸菜米线，吃的鼻涕流，对面突然坐下个人影。
　　孟知秋吸着米线抬头，见叶洵微微拧眉看着她，问：“怎么又吃酸菜的？”她拿起包就要跑。
　　叶洵钳住她胳膊，恼怒道：“这次又跑什么？”
　　孟知秋揪着包带，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到底要干嘛啊，我又没钱，你老追着我做什么？”
　　叶洵也不复从前阳光温柔的模样，冷笑着问：“我都没问你，好好的你拉黑我微信，不接我电话，还躲着我，你又是什么意思？”
　　孟知秋被他问的一愣一愣的，突然反应过来，往凳子上一坐，也不走了，抱着手臂视死如归道：“你说，夏天的时候我们还不认识，你从哪儿弄得我的照片？”
　　“我拍的！”叶洵理直气壮的。
　　“哇，你不认识我就偷拍我，然后又接近我，你是不是变态啊！”孟知秋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店里的客人看热闹似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叶洵终于服软，拖着板凳在孟知秋身边坐下，烦躁地抓抓头发：“你真的是不长心眼啊，我喜欢你，从高中就经常跟着你，一直到前几个月才有机会接近你，你从来没发现过？”
　　“啊？”孟知秋懵懵地看着他：“你居然跟踪我这么久。”
　　叶洵苦笑：“我这是该高兴这么多年你都没发现我，还是该难过这么多年你都没发现我？”
　　孟知秋被他的话绕蒙了，只知道他从高中就开始找机会接近她了。
　　“所以，如果不是我弄丢了地铁卡，你可能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接近我？”孟知秋吞吞口水，看见叶洵点头后，简直要晕过去。
　　“这么多年你都不能主动跟我说吗？还非得找一个契机？”
　　叶洵无奈道：“我也不太确定啊，怕吓跑你。”
　　孟知秋后怕地拍拍胸脯：“比起你跟我告白，跟踪被发现才更有可能吓跑我。幸好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要是换个我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才真的可怕。”
　　“那你现在的意思是喜欢我咯？”叶洵的重点抓的不错。
　　孟知秋意味深长地笑：“你觉得呢？”
　　她挎上包，往外走，她觉得她又需要吹吹风，冷静一下了。
　　叶洵付了钱追上去，嬉皮笑脸地问她：“我最才开发了一款新游戏，你要不要试玩一下？”
　　孟知秋：“呵呵，名字是不是叫如何跟踪美少女？”
　　叶洵：“……我错了。”
　　老板收拾着桌子直乐，现在的小年轻啊，追个人都搞得这么恐怖，真令人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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