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看到他就想打架

　　夜深人静，皇宫却极其不太平。

　　譬如游走在各处行宫的几人，燕雀颔首低眉着，因着夜色浑浊，所以看不清脸色：“何公公。”
　　谢姜注意到被唤作‘何公公’的太监喉结滚动了一圈，便也悄声道：“原来你们认识，怎么不早说？”
　　何公公喑哑着嗓子：“深宫之中，休要胡言乱语。”
　　几人这才闭了嘴，等到僻静的拐角腾出眼帘，燕雀才小声道：“二位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姜料想问了你也未必会说真话，遂不再追问，直接卡掉这个直接地有些不太妥当的话题：“都不想，你倒不妨找个好地方好好叙叙。”

　　“深宫之中，隔墙便是耳，”何公公的小碎步十分绵长，不一时就推开了门，被褥摊着，东西随便交叠着，他跨了门槛进去，关紧了门，轻咳一声：“待会留一个，在这儿放哨，小声些，其他人便不敢进来了。”
　　谢姜装听不懂，就不细问：“这哪？”
　　“杂物间，”何公公毕恭毕敬地参拜燕雀，“不知道您找老奴是要做什么？”
　　后者眼角稍稍一瞥：“也并非什么大事，就是来问问您的近况。”
　　何公公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笑得意味深长：“您专程过来，不是为了这件事的吧？”
　　燕雀听他加重了‘专程’二字，便点点头：“是为了‘浮萍’。”
　　何公公惶恐地震了一下，他愕然地瞪大了双眼，竟撑出了两眼的血丝：“浮萍......是浮萍让你回来找我的？已经过了十多年了——”

　　“不，”燕雀接过代雁递来的小佛像，表情凝重，“我要来拿走‘浮萍’的东西。”
　　何公公弓紧身体，他惶惶然颤动着双手，嚅动着双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最后，他只是失了魂似地垂下头：“您知道，这是我最后的念想了！就看在与老奴昔日的情分上，还回来吧......”
　　燕雀定然地看着他，两人僵持了许久，便被谢姜一声阻断：“你的那位义子，犯了人命。”
　　燕雀这才开口：“他知道。”
　　燕雀抓过他枯骨一般的手，柔声安抚：“只要你将东西托付与我，我保证会护他性命。”
　　何公公颓然地倒在地上：“当初......若没有当初就好了。”

　　代雁藏在门口放哨，见几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得了手势后，便鬼鬼祟祟地走了，离去时还听见身旁轻声揶揄，推搡讪笑，不过很快就乘着凉风而去。

　　几人在暮色的掩护之下，顺了小道走回了密道口，燕雀敲了敲四周，沉静道：“过几日，这应该也要没有了。”
　　代雁微咳一声，双眼淡然：“你早和陛下打好了关系，否则我们也没这么轻易进来。”
　　燕雀大方承认：“我们这三个横空出世的小太监本也就在陛下的耳目之下，能跑的掉自然是有提前打过招呼的，这宅子算是荒废了。”
　　谢姜面无表情：“你们黄大人什么来头，连陛下也肯帮忙。”
　　燕雀摇摇头：“陛下也有要防范的人，这皇宫里，多多少少都抢不着干净的地儿，名门望族青睐烟火气，一面好高骛远着，私下心思难猜。”

　　谢姜嘲笑：“是，一点不错，但还是他老人家的心思最难猜。”
　　代雁看他一眼，反嘲笑他：“你倒是不怕死。”
　　谢姜理直气壮：“怕啊，不过就是得多割几条舌头而已，说的多费事啊。”

　　代雁：“......”
　　燕雀：“......”感觉莫名其妙中了一枪冷箭。

　　怕耽误时间，几人便利索地钻进地道，回去途上，谢姜突然道：“薛家这么大个背景，怎么轮得上一个太监来去做他的养父？”
　　代雁冷哼：“还能怎样，丢了呗。”
　　谢姜疑惑：“你怎么知道？”

　　代雁立马那看傻子的眼神瞥他，就听燕雀细声细语：“以薛家的势力，此事已经流落大小街坊，铺天盖地，你若是想问，现下说书的也在小摊边叫板，许多人已经听腻了。”

　　谢姜心说我在深山老林混淆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会知道，一面又赖面子不放：“原来如此，似乎是有听过，原来就是薛爻辞啊。”

　　“薛爻辞丢了也不是小事，”代雁显然看穿他不人不鬼的谎话，却也没揭穿，“只是他既然将人藏在井底的事已被一口否决，现下又被你家黄大人搬出来，若真是谣传，薛家必然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燕雀淡然处之：“我们不做赔本买卖，纰漏早在先前就排除了。证明便是这两头孔雀。”
　　谢姜轻笑：“得罪他家也算赔本买卖吧，今后日子可不会好过。”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谢姜忽然问，“他怎么叫薛爻辞‘浮萍’，我看那个太监还是挺怜惜自己干儿子的。”
　　燕雀一本正经：“他自然怜惜，是他用命捡来的。”
　　其余两人为之一振，谢姜不禁嘴角抽搐：“怎么连命也搭上了。”

　　燕雀解释道：“当初皇城出了一桩案子，有人犯了走私，大理寺追查到那走私的背景，是个平日里喜欢惺惺作态的官，因为手里攥了点不干净的东西，陛下对他也略有忌惮，便略微处置了走私一案装装样子，私底下却偷偷给走私的人塞人，其中一位新来的，叫做‘何寿’，也过去了。”

　　代雁平静道：“我记得是那位何公公。”
　　谢姜疑惑：“不是我瞧不起太监，他一个阉人为何被陛下派了过去？”

　　燕雀道：“除了阉人，还有死囚，皇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这两个，再加上阉人眼神准，唯唯诺诺的劲令人服帖，嘴巴也甜，融得快，陛下便更喜欢安排这么一类进去。”

　　他继续道：“经过细察慢理，陛下也增添各方势力，将那官家手中势力一点点剥走，很快便瓦解了那官家，于是，船沉海底。只留下了几个活下来的，而活得下来的，就是能忠心耿耿为陛下做事的。”

　　谢姜手脚冰凉，声音蓦地有些沙哑：“陛下还考虑这个。”
　　“这个权且不管，”燕雀道，“何公公便是活下来的一份子，不过在他准备回皇宫复明前，刚巧碰上了个孩子，那孩子是被拐到床上的，刚生不久，全身冷冰冰的，就要死了，何公公一时心软，就抱走了他，那人就是后来的‘薛爻辞’。”
　　代雁皱眉：“孩子怎么能留在皇宫？”
　　“一开始，他也是这样考虑的，”燕雀道，“便想将那孩子寄养在其他人家里，可最后不知为何，真要让他被养进别人家里，反倒不舍得撒手了。”

　　那孩子吮着他的手指，一双眼晶亮地到处乱瞟，仿佛对所有的事物都充满了新奇劲，何寿搂着他，感知到他身上微凉的温度渐渐暖化，方才抿着嘴笑了笑。

　　末了，他又觉得自己不该笑，自己也算半个废人，就放他走，到平常人家过活，何必随他一同吃苦。

　　何寿等在一户农家旁，正要将这襁褓托付与人，小孩却哇哇大哭了起来，手脚并用着挣扎哭号起来——

　　他心都快碎了。

　　“不哭，不哭了.......”他笑呵呵地哄着孩子，将一行浑浊的眼泪咽回去，慢腾腾地沿着原路折回。
　　“你跟着我啊，得要吃很多苦啊，”何寿一面哄着，一面说，“也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瞎乱跟可吃不了兜着走哇。”
　　“一旦进了皇城以后，可一辈子都难出去啦。”

　　两人听着沉默了许久，燕雀又道：“所以他才给薛爻辞取名叫做‘浮萍’。不止是遇见是萍水相逢，还盼着他在皇宫也如浮萍一般，切莫多生事端。至于他为什么将浮萍带了进去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还是因着潜伏着好，何寿很快就在一众太监那里崭露头角，平步青云，成了他人又爱又妒又恨的角儿。”

　　代雁懒声：“他人确是不错，也懂规矩，服侍周到，只是最近几年碰了钉子，有人看他不爽挺久了，恰好落井下石。”
　　谢姜揶揄他：“原来这样你才肯去放哨啊，怕他认你，吃不了兜着走。”
　　代雁不以为然：“陛下的人我怕什么，我是怕——”
　　他突然把话吞了回去，不说了。
　　谢姜一脸狐疑：“什么？”
　　代雁转移话题：“没什么，既然他升了位置，有的是人巴结他，薛爻辞不会是被宠坏了，才做出那么些行当吧？”

　　“当然不是，”燕雀道，“前几年他年纪小，也得何寿宠爱，各家太监也便不轻易得罪，后来长大了，何寿自己的位置越做越高，忙了许多，没时间管自家的义子，薛爻辞因着一些缘由不便侍奉大人们，阶位一直在那，何寿一忙，小孩又纯粹，一来二去就有不懂规矩的，专程过去欺负他。”
　　“事后没和何寿说？”
　　“不敢说，不能说，也没法见了他再说，”燕雀道，“说了挨揍，不说人就调走了，何寿忙的紧，这种事根本没时间光顾，一来二去，薛爻辞便再不来讲话，整日郁郁寡欢，同死人无异。”
　　“打骂克扣伙食均有，”燕雀眼神冷漠地直视前方，“我们到了。”

　　几人钻出来后，谢姜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没了？”

　　燕雀摇摇头：“他们扒了薛爻辞的亵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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