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2007年4月3日，北京

　　前台被打理的一尘不染，两条锦鲤欢快地在水中游曳，缸底铺满五颜六色的鹅卵石，红掌、发财树和万年青生得茁壮茂盛，绿萝柔软枝叶垂得很低--行政女生把“麦肯锡咨询公司”LOGO扶正，退后两步打量，祈祷行政主管不要再找自己的麻烦了。

　　收下三个顺风两个小红马一个圆通快递之后，行政把注意力集中在HR刚发来的新邮件上。电梯“叮”的一声停在本层，有人大步过来敲敲台面，“找人，贺嘉轩。”

　　总算不是快递了。行政目光停留在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考核方法，随手递上登记簿，“请问先生贵姓？提前有预约吗？”

　　那人笑了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姓周。”

　　眼前黑衬衫牛仔裤的年轻男人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颀长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带着洒脱不羁，仿佛清晨洒落在亚马逊热带雨林中的第一缕阳光，又像生长在撒哈拉沙漠中桀骜不驯的仙人掌。

　　可真帅气！行政心中砰得一跳，不由笑脸相迎，“您请稍等，我马上通知他。”

　　内线通了，她请客人在待客处稍侯；青年也不多言，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顺手点了根烟。

　　“先生，不好意思，这里不能吸烟”回到岗位的行政连忙提醒；对方默不作声把烟头掐灭了。帅哥可遇不可求，她又殷勤地泡好一杯咖啡送过去，对方点头示意。这回看得清楚，尽管只是扬扬嘴角，青年左脸还是露出个小小酒窝，真令人心神俱醉。

　　今天眼福不错。看了几眼邮件，行政目光忍不住又落在沙发上的青年身上，后者正漫不经心地浏览宣传资料，书页翻的很快，一眼都没往这边看。把MSN签名改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意犹未足，决定帮人帮到底，“我进去帮您催催。”对方回给她一个笑容，“多谢了。”

　　奇怪，这人客气是客气，却眉宇紧锁，双眼带着怒意，难道遇到什么难题，找贺嘉轩帮忙？行政越想越有道理，刷卡进入公司大门。

　　说起贺嘉轩，行政并不陌生：同为TOP大学毕业的学生，刚签订实习合同的自己要通过层层考核才能转正，继而进修调岗；对方入职两年顺利升consultant，能力出众性格开朗，高层青眼有加，升职加薪是指日可待的。

　　说曹操，曹操到--径直走到开放办公区尽头，一个英俊青年刚好走出经理办公室，在门口停住脚步：“那我尽快把工作交接一下，明天就请长假了。”经理也跟在后头，感慨地拍拍他肩膀：“好，写个邮件发给我，其他打包给唐南，先把你家里的事处理好，来日方长嘛。”

　　贺嘉轩眼圈泛红，重重点头。

　　眼瞧着经理转身入内，行政连忙招呼：“贺嘉轩，门口有个姓周的人等你很久了。”

　　低头朝座位走去的贺嘉轩双脚钉在地面，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忽然顺着过道大步流星而去；莫名其妙的行政只好小跑着跟在后头，心里嘀咕这位公司有名的帅哥脸色可真差劲。

　　临近前台，他脚步忽然顿住，似乎颇为失望，随后挺起胸膛刷开大门朝外面走去：“雁程，青羽她....”

　　远远只见姓周的那人把宣传资料一甩，霍地站起身来；说时迟那时快，重重一拳招呼在贺嘉轩脸上。后者猝不及防，左眼立刻肿的睁不开，身体晃了几晃勉强站住脚；姓周的不容分说又是迎面狠狠一拳，只打得他向后“砰”的一声撞倒在玻璃大门上，一时起不了身，鼻血点点滴滴洒在衣襟。

　　事发突然，刚刚走回前台的行政目瞪口呆，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这个结果；两位男员工外出公干，刚刚走到门口，也看得呆住了，“哎哎，干什么哪，有话好说。。”

　　那姓周的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飞起一脚踹在贺嘉轩肚子上，距离远了没使上力气。饶是如此，踉踉跄跄站不稳身形的贺嘉轩满脸是血，着实吓人。两位男员工都和贺嘉轩相熟，自然不能看着自己人吃亏，一个扶住他，另一个推开姓周的，“悠着点嘿”。

　　“没你丫事。”姓周的势如猛虎，一肘顶在他胸口，挥拳又往前冲；劝架的胸口吃痛，年轻人血气方刚，两人互相推搡几把较上了劲，一拳拍在对方脸上。姓周的顿时挂了彩，二话不说顺势一个头槌顶了过去。

　　这叫什么事啊？行政不敢靠近，在旁边团团乱转，忽听旁边有人大喝一声：“Stop！”正是行政主管倒背双手站在大门口，满面怒气地喝止，“这是办公场所！”

　　场中三个男人都挂了彩，兀自缠斗不休：贺嘉轩满脸是血，眼眶青紫，嘴角破裂；两个男员工一前一后板住姓周的，姓周的明显吃了不小的亏，脸庞、胸口都沾了血迹。

　　行政主管径直走到前台，面色阴沉像是要吃人，“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回过神来的行政连忙答，“是....是这个人来公司，找人，找贺嘉轩。”

　　“谁先动的手？”

　　“就是他。”行政手忙脚乱的从台面下拿登记簿乱翻，“周什么。”

　　“打110，马上。”行政主管死毫不含糊，满面孔义正言辞，口沫横飞：“就说有人来公司打架斗殴，攻击公司员工，影响公司正常经营。”

　　四九城内繁华要地，首都人民警察办事神速，二十分钟的工夫两个警察上门，带走了一众斗殴人等。

　　周雁程并不是什么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尊师重道学业优异，骨子里算个良民，没怎么进过派出所。如今破天荒头一回，也不知道下一步什么流程，只好呆在一旁运气。

　　“够牛掰啊？练过？一个打仨？”负责这案子的警察三十多岁，手中同时处理几个事件，忙的连口水都喝不上。这种行政治安案件平时见得多了，每天都有个十起八起，一帮小年轻荷尔蒙过剩给他们增加工作量，又算不上刑事案件，调解来调解去还不够人折腾的。“知道老子一天到晚多少事儿？还得天天陪着你们玩过家家，一个个吃饱了撑的学人家□□打架？古惑仔啊？”

　　嘴角眼眶火辣辣的疼，周雁程用袖子草草抹了一把，都是血。

　　警察骂骂咧咧地把文件一甩，又到另一张桌子处接电话，嗓门大的屋里都能听到回声。没多久，另外一个长脸孔年轻警察进屋来，“头儿，那个挨打的说是误会，一家子亲戚，要求当场释放；另两个里头有一个姓张的脑袋磕墙上了，要求验伤；还有一个衣服坏了，要求赔偿。怎么着？”

　　他声音不大，周雁程却听得清楚，手指捏的咔咔作响，咬着后槽牙骂，“谁是丫亲戚？操，跟丫八竿子打不着。”

　　“八竿子打不着？八竿子打不着你上人公司动手？”中年警察气不打一处来，口沫横飞的恨不得扇他俩耳刮子。“亲戚？亲戚打110？拿我们耍着玩呢？知道这是哪儿么？派出所！只要出了警，先拘了再说。”看起来他真有事，拿着手机风风火火出去了。

　　我操，周雁程心里暗骂。

　　年轻警察倒笑眯眯打量他一眼：面前年轻人虽然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神态磊落坦荡，明摆着是个正经人，过来敲着桌子，“一个打仨，够能耐的。”

　　算是表扬吧？周雁程没什么话可说，只好掏出手机，却怎么也按不亮；仔细一瞧，屏幕碎的蜘蛛网似的，想来刚才动手时摔坏了。他抬头询问，“师傅，能借电话用用吗？”

　　“不能。”年轻警察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满脸孔公事公办，“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殴打他人的，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并处200元以上5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

　　周雁程不屑一顾。“算不上轻伤，顶多流点鼻血完事。”他指着自己受伤脸庞，“我也要验伤。”看人家还算友善，紧着和他套近乎，“哥们，让我给家打个电话，我妹妹跟家等着呢。”

　　年轻警察头也不抬：“等呗。”

　　“别啊，跟您说实话，昨儿个她出了点事。”周雁程喉咙也疼得厉害，声调都变了，“我这不是，怕她着急么。”

　　年轻警察低头盯着桌子上几张纸，正是他刚刚签的笔录，还按了大红手印。“瞎话都不会编，北京人82年的，计划生育了吧？管得严，你怎么出来的妹妹？”

　　“嗨，真是我妹妹--就使一分钟。”

　　“你跟新街口住？”

　　“啊，是啊，您那儿也熟？”

　　“我东冠英的。”

　　东冠英和新街口就差半公里路。周雁程心里有了底，算是熟人了。“哥们，都是邻居，帮个忙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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