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

　　顾北桥被少年抱住，那对精瘦有力的手臂正环在自己的腰上，不禁有些生气地问道：“你干嘛？”
　　少年在他身后固执地说：“吃面，吃面！”
　　顾北桥去掰他的手，“我不吃，你松手！”
　　“吃面吃面！”少年说着，手上使劲把顾北桥往回拖。
　　顾北桥一时挣脱不开，又气又怕，急道：“你松手！再不松手我揍你了！”
　　少年依旧说着那两个字：“吃面！”手上的力气极大，语调却软绵绵的。
　　顾北桥曲起手肘，往后猛地一击，正撞在那少年的胸膛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放开我！”
　　少年吃痛地叫了一声，咬着下唇，仍是不肯松手。
　　陈记面馆旁边有个小吃店，一个店员听到外面的声响探头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看见顾北桥被那少年拖着，不禁皱眉骂了一句：“这傻子居然还懂拉客？”随后走出来冲隔壁喊道：“赵姐，你家傻清惹事了，赶快出来看看！”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从面馆里急冲冲的走出来，看见少年与顾北桥正撕扯着，忙上前去拉住少年，费了好大的劲才算让他松了手。
　　“怎么回事啊？”赵姐开口问道。
　　店员说：“你家傻清看见人从门口走过就拉着人家不放，嚷嚷着叫人家吃面，不知道是谁教的，这要把人家吓着了怎么办？”
　　赵姐道：“不可能吧，我们家傻清一向很乖很听话的，我叫他在门口洗碗他从来都不会乱跑。”
　　店员挑眉道：“我亲眼看见的，你不信问你家傻清去。”又转过头和颜悦色地对顾北桥说：“小帅哥别怕，那小孩虽然是个傻子，但不会打人的，下次见了他躲远点就好了。”
　　顾北桥没吭声，心想这人是个傻子？看了一眼被赵姐抓住手的少年，他乌黑的眼仁仍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赵姐一脸怀疑，瞪着傻子问：“傻清，你有没有吓人家？”
　　傻子不看他妈，突然上前握住顾北桥的手，大声道：“吃面！”仿佛在喊他的朋友去自己家里玩。
　　店员噗嗤笑出了声，“人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带强迫的啊？”
　　赵姐严肃地斥道：“傻清，过来！”
　　傻子不解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肯松手。
　　顾北桥不耐烦地想挣开傻子的手，但他就像块牛皮糖一样粘着自己，怎么也甩不开。
　　赵姐脸色有些青，语气在店员看笑话的目光下变得不善起来，“傻清你给我回去！”一把揪住傻子的耳朵，把他往面馆里提去。
　　赵姐手上不肯松劲，“看我回头叫你爸怎么收拾你！”
　　傻子挣扎着，疼的他眼中都漫上了泪花，但还是不断回头去看顾北桥，口中喊着：“吃面！吃面！”
　　顾北桥见傻子被人揪回了面馆，松了一口气。
　　店员笑着问他：“怎么样？没吓着吧？这个小傻子也挺可怜的，你别介意。”
　　顾北桥摇摇头，背着包往街道里面走去。
　　最后他找了另一家面馆，要了碗拉面，吃完便往回走要到晚花公园去。快走到陈记面馆时，他脚下顿了顿，先看了看面馆的门口，没见到傻子在面馆门口洗碗，接着就像风一样跑了过去，他可不想再被傻子缠上。
　　走进晚花公园，里面花草茂盛，果然有许多的花，被摆成了各种喜庆的字或者图案。每朵小花都在向他招手，可顾北桥没理它们，在公园里转了一圈，独独没有发现格桑花。
　　他有些失望，只好在公园的角落里找了一条长椅坐下，抬头刚好能看见高大的香樟树的树冠。
　　“你认识老梧桐吗？”
　　“不认识，它是你的朋友吗？长什么样？”
　　“比你还要粗壮一些，叶子更大，像手掌一样。”
　　“它为什么能长那么大？”
　　“它跟我说只要多晒晒太阳，站着不动就可以长大了，可我站了好久也没变大。”
　　“可能是你年纪太小了，我今年都五十多岁了，你那位朋友恐怕还要更老。”
　　“啊……好吧，那你见过格桑花吗？它很漂亮。”
　　“没有，我在这个公园里待了四十多年了，见过玫瑰、蔷薇、金盏菊、郁金香还有很多有名的花，不过从来没听说过格桑花，它有蔷薇粉嫩，比玫瑰还香吗？”
　　“没有，但它不一样，它不生在花园，长在草原上……”
　　……
　　夕阳西下，晚霞铺满了天空，顾北桥从下午一直坐到傍晚。公园里人来人往，练太极的老人收了势，吹泡泡玩耍的孩子找到了妈妈，散步的青年男女牵着手，他们从花圃中悠悠走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倘若有人经过这棵香樟树，他一定会感到好奇，为什么有个胸前别着只蓝色小兔子的少年一直孤零零地坐在这里，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顾北桥终止了和香樟树的交流，也没感到饥饿，就是有些困倦。他躺倒在长椅上，把双肩包放于脑下枕着，看着满天繁星，在寂静而清凉的晚风中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顾北桥是被一个奇怪的梦惊醒的，梦里有一只强壮的狼，比之前旷野中的黄狼还要凶恶，龇着利齿，瞪着他，准备伺机而动。忽然风吹草动，它一个跳跃就把他按倒在地，然后露出锋利尖长的牙齿，鼻尖抵住他的额头，用猩红的舌头舔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考虑先从这里下嘴。
　　顾北桥猛地睁开眼，一截小麦色的指尖正在他的眼睛处摩擦。往后看去，正对上一对黑漆漆的眼睛。
　　那对眼睛的主人见他醒来也吓了一跳，忙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支支吾吾地说：“我来吃早饭……看见你了，为什么哭？”然后眨着亮晶晶的眼，带着期望看着他说：“不哭了，回家。”
　　顾北桥坐起身，看着他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警惕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傻子蹲在地上歪着头看他，一脸的单纯认真，“回家。”
　　“回你家？”
　　傻子开心地点点头。
　　“不去。”
　　“回家！”傻子似乎有些生气，语气强硬起来。
　　顾北桥拎着包就要走，却被傻子拽住，“回家！”
　　顾北桥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你别拉着我！”
　　傻子被他打的懵了一下，随后红着眼说：“别打我！”
　　“你松手！”顾北桥粗暴地要掰开他的手，可傻子就是不放手。
　　两人推攘起来。
　　清晨的公园，练剑的大爷大妈与晨跑的年轻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过来围观。
　　“这不是面馆老陈家的那个傻儿子吗？”
　　“干嘛呢这是？怎么突然发疯了？以前一直挺乖的啊。”
　　“毕竟是傻子，脑子不好，谁知道哪一天会发疯？”
　　有人看不过去，吓唬傻子道：“傻清！放开人家，待会叫你妈打你！”
　　傻子面色不善地瞪了那人一眼，凶巴巴地说：“你走开！”
　　顾北桥趁他分神，右脚伸进他的两腿之间，用膝盖一顶就用巧劲把他放倒在地，不料傻子摔倒也不肯放过他，依旧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顾北桥还好，底下有傻子这个垫子，没磕到哪里，傻子实打实地摔到了水泥地上，屁股扑的一声坐在地上。傻子一只手摸了摸屁股，委屈地说：“疼！”另一只手仍抓着他的胳膊不放，一不留神拽到了他胸前的小兔子，那根别针很软，被傻子大力一揪就离开了衣服，跑到了傻子的手上。
　　顾北桥真的生气了，去夺那只兔子，“还给我！”
　　傻子捏着兔子举起手不让他够到，“回家！”
　　顾北桥气的翻身骑到他身上，噼里啪啦的打他那只手，把那只原本是小麦色的手打的通红。
　　傻子就是不松开，疼的眼泪巴巴地看着他，小声地喊着：“疼、疼……”
　　四周的人见两人打起来了，忙出来拉架，一个年轻的男人使劲掰开了傻子的手，“傻清快松手！不要拿人家的东西！”好不容易抢回小兔子还给顾北桥，男人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他脑子不清楚，你别跟他计较，回头我跟他妈说去，啊？”
　　顾北桥见兔子回来了，瞪了眼角红通通的傻子一眼，也不再停留，拎起地上的包拔腿就跑。
　　傻子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推开围观的众人，在他后面穷追不舍。
　　顾北桥跑了一会就气喘吁吁，再加上不认识路，跑了一通仍在公园里没找到门出去。
　　傻子的身体与精力明显比他强，很轻松的就追了上来，还作势伸手去够他，顾北桥只好拼命地加快速度。
　　然而最终还是被傻子拽住，两人一起倒在公园的草地里，顾北桥累的无力反抗，半天才撑起上半身喘着气瞪他，“你……你到底想干嘛？”
　　傻子跪坐在他身边，揪住他的衣摆，也同样喘着气说：“你别跑了……”
　　“我想……带你回家吃面。”傻子对他一笑，在太阳底下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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