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

　　“跟他聊天他不理，请他吃饭也不吃，送他回家就拒绝……唉，我是没辙了！”彭宴靠在沙发上枕着双手，忧郁地看着天花板，“到底怎么追一朵高岭之花啊……”
　　转头看向正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电视的顾北桥，傻子跪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又是捏腿，又是把玻璃几上洗好的水果用牙签扎了送到他嘴边，于是道：“傻清，过来也给我捶捶，这几天在医院的小床上躺得骨头都硬了！”
　　傻子给了他一个白眼，愤愤道：“桥哥上班，腿疼！”话虽然说的重，手上的力道却是十分轻柔。
　　“怎么啦？”彭宴撩起顾北桥的裤管，“摔着了？”
　　顾北桥忙摇头，“没，就是站得太久了。”
　　彭宴拍了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你要在店里待到十点，小欣还没找到上晚班的人吗？”
　　“还没呢，”顾北桥张口咬住傻子递过来的一颗葡萄，“不过快了，已经有人问她了。”
　　彭宴看了看他的细胳膊细腿，说道：“要是累了就早点回来，早点关门也没事。”
　　顾北桥冲他笑笑，“没事。”动了动腿，对傻子道：“好了，别捏了。”
　　傻子又拿起一颗苹果，“桥哥，吃苹果。”手上拿了把用水果刀，专注地削了起来。削到最后，那苹果皮在他手底下竟一点都没断。
　　“傻清，可以啊！”彭宴赞道。
　　傻子把那长长的一串皮丢进垃圾桶里，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又把苹果对着果盘切成小块，才端到顾北桥手里。
　　彭宴看着他这样，若有所思起来，半晌才勾起嘴角，喃喃道：“我知道了……”
　　顾北桥和傻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在那无声地笑了半天，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苦恼的样子，没过一会又笑起来，一阵愁一阵笑的，显得十分诡异，于是他俩又各自扭回头，不再看他。
　　中午顾北桥带着傻子去上班，临走时彭宴还在卫生间里捯饬着自己，他新换了白衬衫，下面穿着西装裤，吹风机嗡嗡地响，力要把头发吹得整齐，听到大门开阖的声音，彭宴忙探出头，“等等！”他急匆匆地放下吹风机，在两人面前转身亮了个像，两眼期待地问：“怎么样？帅气吗？精神吗？阮医生会喜欢吗？”
　　顾北桥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下他，他从来没穿的这么正式过，感觉跟平时差别不是一般的大，于是皱眉道：“有点别扭……”
　　“啊？”顾北桥挠了挠头，自己低头看了一会，也觉得有点奇怪，“哪里别扭呢？”
　　两人大眼对小眼瞪了半天，都说不上来。
　　还是傻子指了指他的脖子，“太紧了！”
　　彭宴恍然大悟，解掉两颗扣子扯了扯，露出一小片胸膛，显得利落中又带着点骚气。
　　这下两人都觉得自然了很多。
　　彭宴舒了口气，用手梳了梳头，“行了，你们去吧，待会我也要走了。”
　　顾北桥和傻子来到店里，见欣姐在吧台前正跟一个男生说着话，看样子那人年龄也不大，身上还穿着隔壁中学的校服，校服上布着斑斑点点的污痕，书包被他抓在手心里紧紧攥着，看得出来他十分紧张。
　　顾北桥走到工作间换好工作服，隐隐听到那个男生低声说道：“放学我就可以过来，上到多晚都没问题。”
　　欣姐微微皱着眉，委婉地拒绝道：“你还是个中学生，应该好好上课，现在就上班不太合适吧，而且我们要求十点下班，等你回到家哪有时间写作业？”
　　那男生低着头，恳求道：“没问题的，我不会耽误学习的，我……我需要一份工作……”
　　“你是有什么困难吗？”欣姐迟疑地问道。
　　男生既不肯定也不否认，额前过长的刘海把他的半张脸都遮住了，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细细小小的声音中带着点哀求的意味，“让我试试吧，我保证能做好……”
　　欣姐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这样吧，你先上两天班试试，要是应付得来就留下，要是觉得太累了那就算了，行吗？”
　　男生忙答应，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双泛红的眼，“好的好的，我今天放学了就过来！”
　　“你下午几点放学？”
　　“五点十分，我十分钟之内可以赶到。”男生嘴巴颤抖着，脸上却带着分欣喜。
　　“行，你来了之后就听……”欣姐看了眼顾北桥，转口又问男生：“你叫什么呢？多大了？”
　　“蔡智，十……十六岁。”
　　“嗯，小智啊，下午来了就听这个哥哥的话，看他怎么做的，今天帮帮忙就行了，要是还有时间再让他教你做点别的。”
　　蔡智偷偷看了看顾北桥，重重地点点头，“谢谢姐姐！”
　　欣姐笑了笑，“没事，你先去上课吧，放学了过来。”
　　蔡智冲她挥了挥手，拎着书包跑出了奶茶店。
　　顾北桥瞥了一眼那个背影，见他一边跑一边跳，似乎都能听见他开心的笑声。
　　欣姐道：“小桥，下午你多看着他一点，要是手脚利索咱们就留下他，要是不行，到时候我再跟他说。”
　　顾北桥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件事，“其实我见过他好几次了……”
　　“在哪见的？”欣姐奇道。
　　“每天放学的时候，好多人来买饮料，他就站在门口盯着牌子看，也不进来。”顾北桥想到连续好几个下午那个男生都是穿着校服一个人站在奶茶店门口，靠在墙边默默地看着牌子，徘徊了半天，有时候想进来不知为什么又转身离开了，“可能是看到门上贴的招聘广告了吧。”顾北桥猜测道。
　　欣姐也点点头，“今天中午也是，我看他站在门口不进来也不走，就问他需要什么，他才过来，原来是要找工作……”欣姐拿起旁边的一杯水喝了口，继续说道：“我看他应该是家里有困难……唉小桥，下午你注意点，叫他一定要换上工作服，洗好手戴上手套口罩再碰杯子。”
　　顾北桥应了一声。
　　这时有个客人走进来，点了一杯西瓜汁。
　　顾北桥把瓜瓤切成块状放进榨汁机里，按下开关，随着‘嗡嗡’之声，榨汁机飞快地转动着，西瓜很快被打碎成了粉红色的液体，他缓缓地把西瓜汁倾倒在杯子里，看着流动着的那抹红，让他突然又想到那个男生临走时的眼眶。

　　蔡智一放学就飞奔到了店里，他把书包贴着墙根放好，见到顾北桥小声地叫了一声“哥”。
　　“把衣服换了。”顾北桥指了指桌上的工作服，见他似乎似有点不好意思，背对着自己才脱掉了外面宽大的校服，露出里面皱巴巴发黄的白T，两三下就把工作服套上了，又说道：“洗手，再戴上手套、口罩。”
　　蔡智按他说的做了，然后低头跟在他身后。
　　放学后的人流很快要到了奶茶店门口，顾北桥在冰箱里准备了客人最常点的柠檬水和珍珠奶茶这几样饮料，转身拿东西的时候总是因为操作间太小，不经意地就会和蔡智撞到一起。
　　蔡智忙躲开，又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该做些什么，只好努力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顾北桥对他道：“看着我，”手上拿了一只纸杯在桶里接了一杯奶茶，然后放在封口机上，封口机感应到了东西，很快就自动给饮料封口，一杯简单的奶茶就做好了。他问道：“会了吗？”
　　蔡智点点头，终于有事可以做了，于是才稍微放松了点。
　　傻子坐在旁边伸长着脑壳看，眼睛滴溜溜地在蔡智身上转悠了半天，见他没和顾北桥有过多的接触才又趴回去。
　　蔡智一直在店里待到晚上十点，也不说什么话，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和顾北桥都是闷闷的性子，通常两人都是相顾无言，很快转开各自低头去忙活自己的事情，期间没有客人的时候蔡智就从书包里掏出书本看起来。
　　下了班，蔡智收拾好东西，仍是低头对顾北桥道：“我先走了，哥。”
　　“嗯，再见。”顾北桥看他出了门又是一阵飞奔，心想似乎只有在跑步的时候他才会抬起头，不知道他如果低着头跑，会不会撞到电线杆和墙呢……
　　傻子见他看着蔡智的背影，不大高兴地拉住他的手腕摇了摇，“走了。”
　　顾北桥把门锁好，打了个哈欠，两人一起朝小巷里走去。
　　到了小区刚打开门，就见彭宴一脸喜滋滋地一边哼歌一边打扫着卫生。“回来啦？怎么样，今天店里忙不忙？”
　　顾北桥答道：“还可以。”
　　彭宴伸了个懒腰，放下手中的拖把凑到他身前，“我跟你说啊，今天我跟阮医生去吃饭了！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追到他了！”
　　顾北桥心想不就吃个饭吗？至于么……又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发现啊阮医生平时上班的时候挺严肃的，但是下了班就会稍微好点，虽然也不怎么搭理人吧，不过跟他聊天不会那么冷冰冰的了，今天他还主动问我了呢！”彭宴嘿嘿的笑着，脸上就差没写“快来问我呀”这几个字了。
　　顾北桥虽然并不好奇阮医生问了他什么，见彭宴那么激动也就如了他的愿，语气平平地问道：“阮医生怎么问的？”
　　彭宴扑到沙发上打了个滚，笑道：“他问我‘你怎么一天天的那么闲啊？’哈哈哈！”
　　顾北桥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阮医生真好看，人也很好，就是有点小毛病，比如说洁癖太严重了，吃饭的时候我夹给他的他都不碰，唉！”彭宴摇摇头，“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个人一向包容。”
　　“就是可惜不能经常看到他的手，阮医生的手啊又白又长，总是戴着手套未免有点浪费了……”彭宴眯着眼，想着想着又笑出了声。
　　“腿也又长又直，感觉显得比我还高……我一米八三，唉小桥，你说阮医生有我高吗？”彭宴转头看去，见客厅里已是空无一人，“小桥？小桥？”他起身看了一圈，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才停止了喊人，挠了挠头发，看着自己隐隐成型的腹肌心想：肯定没我高！就算有我高也没我壮，我妥妥的是1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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