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衲衣

　　衲衣是被荷包蛋的甜腻味给勾醒的。

　　香味是从厨房那边飘来的。

　　客厅的窗帘是闭着的，天光没能将光明带进来，屋子里昏昏暗暗的。

　　沙发边，霍清明还蜷在折叠床上，睡得正香。

　　衲衣在沙发上滚了两圈，意识稍稍清醒了一点，才裹着毯子坐起身，迷迷瞪瞪地伸脚去找凉拖。

　　找了半天没找到。

　　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眯着眼，发现凉拖在沙发另一头。

　　她赤着脚走了几步路，脚上套了凉拖，就拖着虚浮无力的步子向厨房走去。

　　厨房里，郑郦华笔直地站在电饭煲前，目光紧紧盯着锅里的荷包蛋。

　　衲衣纳闷了一会儿，头脑已经渐渐清醒了。

　　“郑小姐，早啊！”衲衣笑着走近她，看见锅里粘成一坨的荷包蛋，有点罪恶感，“你是肚子饿了吗？你应该叫醒我啊，我下去给你买早餐！你是客人，怎么还麻烦你为我们煮早餐呢？”

　　“我不吃外面的早餐！”郑郦华拧着眉头，还在为锅里的蛋发愁，“这个……蛋粘锅底了，还能吃吗？”

　　衲衣将她从电饭煲前拉开，用筷子戳了戳那一坨鸡蛋，蛋黄已经凝固。

　　“鸡蛋熟了就能吃！”她利索地拔掉电源，找出碗筷仔细地清洗着。

　　衲衣帮她将拧成一团的荷包蛋用筷子戳开，盛进一只碗里，端到厨房角落的小方桌上：“你先吃吧！柜子里有糖，你根据自己的口味放，我先去洗脸刷牙！”

　　她逃出厨房，就将客厅的窗帘拉开，大片大片刺眼的阳光投了进来。

　　她又走到折叠床边，使劲摇着霍清明：“小明，快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霍清明一晚上没睡好，困得不想睁开眼。

　　可是，阳光太刺眼，衲衣也太聒噪，他只能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

　　衲衣见他似乎带着起床气，凑近他耳边，笑眯眯地说：“郑小姐煮了荷包蛋，再不起来就没你的份了！”

　　霍清明一听，人顿时精神了不少，喜笑颜开地跑向厨房。

　　然，他才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转而去了浴室。

　　衲衣跟进浴室，发现他站在镜子前整理发型，有点无语。

　　她和他挤在一个洗手台边，一边挤牙膏，一边挤兑他：“臭美！不赶在我之前洗漱完，你的那份，我就帮你吃了！”

　　霍清明接过她手里的牙膏，往一次性牙刷上挤，脸上有些不高兴：“娜姐，你不能这么不厚道！我从没吃过郑小姐做过的东西，她……那么能干，一定很好吃！”

　　“呵呵……”衲衣真不忍心打击他，可也不能欺瞒他，“她的厨艺，还不如我。”

　　至少，她会用电饭煲煮荷包蛋啊！

　　霍清明爱吃蛋黄软嫩里仍带点溏心的荷包蛋，而郑郦华的荷包蛋明显煮得过了火候，蛋黄太老、太硬。

　　不过，好不好吃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心爱女孩亲手做的早餐。

　　再难以下咽，也要全部吃完。

　　吃饱喝足，看到衲衣已经换好一身轻便的休闲装，将行李箱拖到客厅，霍清明才意识到，她去的是离他很远的地方。

　　“娜姐，”霍清明帮她将行李箱提到门后，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现在就要走吗？”

　　“嗯！”衲衣从背包里翻出一串钥匙，递到他面前，“学校援非项目的期限是两个月，我给你一串钥匙备份，有空的话，你也过来帮我打扫打扫屋子。”

　　来之前，霍清明特意了解过这个项目。

　　非洲医疗水平十分落后，各大医院缺乏先进的设备和专业的医生，学校在这一块的教育也很薄弱。

　　为了促进中非关系的友好发展，国家鼓励国内各大高校组织学生志愿者前往非洲的各大医院和学校，进行专业领域的交流和培训。

　　当然，并不是每一所高校都有资格获得国家的批准。

　　而前往非洲的学生志愿者，在学校也必须是专业领域的佼佼者。

　　霍清明从小就羡慕衲衣有一颗聪敏的头脑，也因此格外崇拜她。

　　所以，她能顺利通过申请，他一点也不意外。

　　“娜姐，”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道，“我等你带着帅哥平安回来。”

　　“还有我……”郑郦华上前，目光沉沉地盯着衲衣，缓缓地说，“我等你带着我哥回来。”

　　在衲衣的印象里，和郑郦华寥寥可数的会面里，对方似乎从没有用这样温和友善的目光看过她。

　　从前，郑郦华恨她，看她时，目光是怨恨凌厉的。

　　后来，各自成长，各自经历过不同的人生阶段，郑郦华似乎不再恨她，可对她的态度始终是冷淡疏离的。

　　眼下，她突然变得和善温柔，让衲衣有点怔愣。

　　她想，这一切也许是因为康帅的缘故。

　　“好！”收起心中那不可言说的情绪，衲衣笑着朝面前的两人说道，“我会带着帅哥回来的！”

　　衲衣本来打算打车过去机场集合，没想过麻烦康琳和肖竟珂，谁知刚下楼，她就在楼下的露天停车场里看到了那两人。

　　“我和琳琳送你去机场吧？”肖竟珂迎上衲衣，见霍清明和郑郦华也在，顺便邀请了两人，“霍少爷和郑小姐也在，刚好五个人，一起挤挤吧？”

　　两个人没意见，只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衲衣。

　　人家两口子都亲自来送了，衲衣当然不会拒绝。

　　“那就麻烦你啦，老肖！”

　　“客气！”

　　肖竟珂的代步车是一辆中华v5的二手车，是朋友以友情价转给他的。

　　人生中的第一台车，他格外珍惜。

　　而霍清明觉得这款车型十分酷，虽然有点旧，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对这款车型的喜爱。

　　在肖竟珂帮衲衣放行李箱的时候，他一个人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在车头，对着车牌号研究了半天。

　　“小明！”别人都上了车，衲衣却见霍清明站在车头发呆，喊了一声，“干嘛呢？赶紧的！”

　　副驾驶是康琳的位置，霍清明直奔后排，发现衲衣和郑郦华已经各就各位，分别占了左右两侧，只留了中间的位置给他。

　　他有点踟蹰，打开衲衣那边的车门，对她说：“娜姐，过去一点。”

　　衲衣是特意选了左边，将中间的位置留给了他，让他坐得离郑郦华近一点。

　　这样的良苦用心，霍清明看不明白，真的让她很伤心。

　　她无视霍清明的眼神暗示，抱着双臂不动如山：“我不坐中间。”

　　霍清明急红了脸，小声解释着：“我坐你们中间……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衲衣挑眉道，“左拥右抱，你还不乐意了？”

　　霍清明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她理论，见郑郦华始终漠不关心地坐着，心已经冷了一半。

　　他没再坚持，刚想妥协，副驾驶上的康琳突然发了话：“是我考虑不周到，我们三个女孩子应该坐在后面的——霍少爷，你坐我这儿吧。”

　　霍清明感觉世界骤然变得温暖明亮，感激地朝下车的康琳鞠了一躬：“谢谢！”

　　衲衣真的搞不懂霍清明的脑回路。

　　这是和郑郦华亲密接触的大好机会，他竟然拱手让人？

　　难怪追不到。

　　车子启动，几人间的话题始终围绕着衲衣的非洲之行，自然也会提及至今不知所踪的康帅。

　　而只要提到康帅，衲衣的情绪就特别低落，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众人也都有自知之明，只好换话题。

　　“郦华，”康琳唤了一声看着窗外的郑郦华，笑着问，“我爸说你去上海比赛了，结束了吗？”

　　郑郦华偏头，微微笑着应了一声：“出了点意外，我提前退赛了。”

　　“为什么？”桌球，是郑郦华坚持至今的爱好，突然说退赛，让康琳很不能理解，也很担心。

　　郑郦华的右手摸上左手手腕，眼眸低垂，淡淡地说：“受了点伤，可能需要休养两年，才能再碰球杆。”

　　康琳没想到戳到了她的心事，又见她态度始终淡淡的，真心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

　　也许，她根本就不需要安慰。

　　这些年，郑郦华已经成长得让她觉得难以接近了。

　　车内气氛再次凝固，衲衣见康琳垂头丧脸的，打了一个哈欠，向肖竟珂提了一个意见：“老肖，能放点音乐吗？没睡好，困！”

　　“那你睡啊！”肖竟珂有点不解，“开了音乐，你不是就睡不着了吗？”

　　靠！

　　这男人怎么这么迟钝？

　　看不出自己老婆的情绪有点低落吗？

　　这种时候，霍清明却领会到了衲衣的良苦用心，对肖竟珂说：“听着音乐，娜姐会更容易入睡。”

　　衲衣起初有点懵，但看霍清明转头看她的目光，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小子不是挺有眼色的吗？怎么在自己的事上就傻不拉几的？

　　衲衣昨晚是真的没睡好，在音乐声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东西碰到了她的脸，又湿又软。

　　像是人的嘴唇。

　　有人在亲她的脸。

　　她有点分不清梦里现实，以为是康帅在亲她，嘟哝了一声：“帅哥，别闹……”

　　话一出口，她突然有点心悸的感觉。

　　康帅根本不可能在她身边！

　　心里咯噔一下，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车里只剩下她，还有郑郦华。

　　昏暗的地下车库里，周围全是车。

　　她已经到了机场？

　　后排车厢的另一侧，郑郦华坐得笔直，静得像一座雕塑。

　　“那个……”衲衣感觉脸上的确被人亲过，直觉和郑郦华有关，“其他人呢？”

　　郑郦华目不斜视，语气生硬：“他们上去了。离你们的集合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所以，他们想让你在车里多睡一会，也顺便给你在机场多买点东西带过去。”

　　“那你……不上去？”衲衣解开安全带，要下车，“这里多闷啊！”

　　“霍齐娜，”郑郦华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探过身子，拽住了她正准备打开车门的手腕，“你为什么总是不肯看着我说话？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为什么……怕我？”

　　她的气息就在耳边萦绕，让衲衣没办法忽略。

　　她拨开她的手掌，扭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难得用十分严肃正经的口吻说着话：“茶茶，只要你一天不放下，我就没办法以平常心面对你。我没想到当年一念之差，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一直愧对你，不知道怎样才能解开这个死结……以前你恨我还好，至少可以打我骂我出气，现在，你不打我、骂我了，我感觉欠了你好多钱，一辈子都还不上了。所以，你要是真的还恨我，就打我骂我吧！”

　　“你有病吧？求着我打你骂你？”郑郦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愣神之余，也敞开心扉说道，“要不是你勾搭的人是我哥，我也不会让你安生！这次，要是你没将我哥带回来，你也别回来了！还有，我会如你所愿，放下对你错生的执念，接受爸妈为我安排的婚事，你也不用像避瘟神一样避着我了，说不定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啥意思？”衲衣被她前前后后的话给整糊涂了。

　　郑郦华淡淡地说：“我家和你家有生意上的往来，爸妈又很喜欢你家的那个傻少爷，想和你家联姻。”

　　“和小明？”衲衣内心竟然替霍清明感到激动。

　　“嗯，”郑郦华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无所谓的，“不是你，和谁都一样。”

　　这样的态度，让衲衣有点替霍清明伤心。

　　“茶茶，你应该尝试着和男孩子接触！”衲衣知道自己的话没多少用处，但她还是想劝劝郑郦华，“你喜欢的是那个网络世界里的‘我’，那个‘我’是个男的，即是说，你喜欢的其实一直都是男的，只是刚好现实中的我是女的，让你误会了自己的性取向。换句话说，你喜欢的人，是我，但也不是我。”

　　郑郦华被她绕晕了，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她见霍清明朝这边来了，便对衲衣说：“你该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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