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衲衣

　　“他真的失踪了？”

　　要真是因为参与她的事而连累到了他，衲衣这心里总有点过意不去。

　　“清明都和你说了？”

　　“说了个大概，”衲衣将凳子挪得离霍锴英近了一些，双臂搁在书桌上，撑着下巴望着他，“具体什么情况，您和我说说呗！”

　　霍锴英重新戴上眼镜，顺手从书桌前的抽屉里取出来一个档案袋：“张泽灵所有的档案资料都在这里，你自己先看看。”

　　衲衣狐疑地接过来，文件袋里是厚厚的一沓资料，能感觉到有些分量。

　　“他的资料有这么多？”此刻，她的头脑是放空的，不愿猜测任何一种可能性。

　　她与张泽灵相识十几年，真的不知道他那平平常常的身世经历，竟然可以汇成这一沓厚厚的资料。

　　她疑惑，焦虑，甚至惶恐。

　　这个她自幼倾心的男人，她竟然一点也不了解！

　　档案袋的线，在她的右手食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就像资料里她从没了解过的张泽灵一样，将她的心越缠越乱。

　　暗网，是她之前从没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至今，也是模糊不清的。

　　而张泽灵却是因为计算机技术超群，在大学期间就被国际刑警组织看中，被特邀为暗网监察员中的一员，身份对外保密，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

　　一旦这些被选中的暗网监察员有了犯罪的行为，国际刑警组织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逮捕。

　　所以，不是心志坚定、正义感极强的人，无法在这条充满黑暗罪恶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然而，张泽灵做到了。

　　第一次，衲衣发现自己不了解张泽灵。

　　曾经，那个在自己面前不苟言笑、沉稳内敛的男人，竟是一个意图在黑暗中杀出一条光明大道来的有志青年。

　　他曾协助国际刑警组织破获了暗网上的多起犯罪案件，不留痕迹。

　　虽然已经从康帅和李润志嘴里知道了暗网的恶，但是，现在再看张泽灵曾经参与过的犯罪案件，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既然没有留下痕迹，爸爸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资料？”衲衣将资料装袋封好，抬头问着霍锴英。

　　“忘记爸爸是做什么的了？”霍锴英将档案袋重新锁回抽屉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话里有点悔意，“说起来，他当初是我给举荐到国际刑警组织的，我也没想到他在明知会有危险的情况下，仍然会那么爽快地答应，而且一直都很专业尽心。现在他身份暴露，下落不明，我曾经多次请示上面派人去非洲找人，霍家和尚家也暗中派了人去找，至今也没找到，我担心……他已经遭遇不测了。”

　　衲衣的心，猛地一颤。

　　她望着灯光下霍锴英悲伤自责的脸，突然起身，低而有力地说道：“他是因为我的事才暴露了身份，这里面有我的责任。是生是死，总得亲自确认过才好下结论！”

　　“这也是爸爸想说的！”霍锴英拉着她坐下，和颜悦色地看着她，“齐娜，你还恨他吗？”

　　衲衣坦然大方地回视着他，笑着说：“早就不恨了！”

　　现在，她已经能大致猜到张泽灵当初提出分手的前因后果了。

　　虽然里面有曲弯弯从中作梗的缘故，可真正让妈妈在意的根本就不是曲弯弯捏造的那些话，而是她知道了张泽灵隐藏的身份。

　　一个一旦暴露就会给家人朋友带来不幸的身份。

　　想到这儿，衲衣突然浑身一震，紧张兮兮地拉着霍锴英的衣袖，问：“他爸妈……还有他老婆呢？”

　　霍锴英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爸爸已经将她的家人都安置好了，会保他家人平安无事——这是爸爸当年承诺过他的事。”

　　“那就好！”衲衣却仍然有点担心曲弯弯的情况，“他老婆……还好吧？”

　　“不太好……”霍锴英苦笑，“要不是有孕在身，她也许连活着的念头也没有了。”

　　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抬手轻轻抚摸着她低垂的脑袋，温声开解道：“你不要太自责内疚。他虽然是因为你涉及到的案子而出了事，但那也是他身为监察员的责任，不怪你。况且，有人已经在替你还了。”

　　“嗯？”衲衣本来觉得霍锴英的安慰很无力，听到后面那句顿时来了精神，“有人替我还了？谁？”

　　她猜到了是谁，却又觉得不可能。

　　“张太太曾在极其无助的时候，给你打过电话，”霍锴英说，“接电话的，是你进门后就囔着要见的人。”

　　“帅哥？”衲衣彻底惊呆了，猜想成真，让她有点凌乱惶恐，“他做了什么？”

　　他只是一名小诊所的大夫，没钱没势，有什么手段替她还这笔债？

　　除非……

　　“他是不是找了郑家？”衲衣激动地再次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爸爸，带我见去他！”

　　“先吃饭，”霍锴英正色劝道，“别饿坏了肚子。”

　　越是脾性温和的人，一旦严肃起来，越不能忤逆。

　　在他不容拒绝的眼神威慑下，衲衣只能妥协。

　　她在霍锴英的陪同下下了楼，楼下的正屋里只有尚蔚蓝一个人坐在红木沙发上织着围巾。

　　“爸妈都睡下了，你也早点睡吧！”尚蔚蓝放下手中织了一半的围巾，笑着对霍锴英交代了一句。

　　霍锴英却道：“你先去睡吧，我还有点文件要处理，明早开会要用。”

　　尚蔚蓝点点头，看着他又上了楼，才转身对衲衣说：“清明在康先生东厢的客房里，你刚好没吃饭，给他们再送点宵夜过去，和他们一起吃。”

　　衲衣乖巧地应了一声：“辛苦妈妈！”

　　尚蔚蓝柔柔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跟我去厨房拿吃的吧！”

　　夜宵是尚蔚蓝亲手包的五彩饺子，各种馅儿的都有，衲衣看了就馋得直流口水。

　　“妈妈只会包饺子，回家的第一顿饭就委屈你了！”尚蔚蓝将还热乎的蒸饺和各种蘸料放进食盒里，笑着说，“明天请阿姨做一顿丰盛的大餐——离家半年多了，是不是很想念家乡的味道？”

　　衲衣吞下嘴里的饺子，连连点头：“南北饮食差异大，有些店挂着老北京的招牌，可真的吃不出一点北京味道来！妈妈，我想吃阿姨做的醋溜木须，还有干牛肉！”

　　“行！”尚蔚蓝将食盒交到她手中，催着她，“快给他们送去吧！”

　　衲衣提着食盒乐颠颠地离开了厨房。

　　而尚蔚蓝看厨房里还剩下一些没下锅的饺子，便又一股脑儿地倒进锅里给煮了。

　　霍锴英最爱吃红油汤饺，她做好后，给他送上了楼。

　　进书房前，她先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回应，才开门走了进去，将汤饺摆在了书房内的小茶桌上。

　　香味勾起了霍锴英的食欲，他放下手中的笔，笑着问了一句：“你怎么还没睡？”

　　尚蔚蓝也笑说：“你将工作当饭吃，饭不送到你嘴边，你饿了也会硬撑着！索性我多包了一些，你吃点填填肚子，晚上工作也撑得下去！”

　　吃的已经送到眼前，没有不吃的道理。

　　何况，这还是霍太太亲手做的、亲自端上来的，这点面子还是得给。

　　霍锴英取下眼镜，走到茶桌前坐下，刚拿起筷子，尚蔚蓝就坐在对面提醒了一声：“有点烫，你慢慢吃。”

　　看着碗里的饺子被他一口一口吃下去，尚蔚蓝觉得很满足。

　　等他吃完最后一只饺子，她递给他一方白手帕，又送上一杯温水，随口一问：“吃饱了？”

　　“嗯！”霍锴英抿了一口水，望向她，她眉间带愁，“怎么了？有心事？”

　　尚蔚蓝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笑着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与不理解：“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齐娜回来？为什么要将张泽灵的事告诉她？”

　　霍锴英一愣，缓缓地道：“她迟早会知道。当然，她知道的更多，以后遇事也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那你有没有和她说，”尚蔚蓝微微冷笑，似乎已将对面这人的心思洞穿，“曝光张泽灵身份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你也爱她的女人？”

　　霍锴英脸色一白，脸上露出一丝难堪的表情：“没有证据，不能胡乱扣帽子。”

　　尚蔚蓝笑了：“好，我明白了——我下去了，你忙吧。”

　　她在楼下遇到一个人闲坐的霍清明，笑着嘲笑了一句：“被赶出来了？”

　　霍清明沮丧又委屈地点了一下头。

　　尚蔚蓝觉得好笑，板着脸催了一句：“那你还不去睡？”

　　“我在等妈妈啊！”霍清明殷勤地拿过她手中的碗筷，“我去洗，妈妈去睡吧！”

　　尚蔚蓝也不和他客气，赞赏地点头称赞道：“男孩子是该体贴懂事一些，要多做做家务。”

　　院中，明月高悬，有风轻轻吹过。

　　尚蔚蓝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看到东厢的两间客房里都亮着灯，她就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映着两重人影的房间前，她能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会心一笑，就绕了过去，转而敲响了隔壁房间的窗子。

　　“郑姐，我来找你聊聊天。”

　　郑秋媛的脸随着窗子打开的一刹那，赫然出现在尚蔚蓝眼前，苍白冷漠。

　　“霍太太，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我很困。”

　　“这样啊，那是我待客不周，见谅见谅！”尚蔚蓝十分抱歉地笑了笑，又道，“我呢，就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忌口？你不习惯咱们北京的吃食，我特意请了会做粤菜的阿姨，你要是有什么忌口，或是想吃什么菜，写下来，明天交给我，我让阿姨做。”

　　“谢谢……”郑秋媛淡淡地道了一声，“让霍太太费心了。”

　　“应该的。”

　　她想要关窗，尚蔚蓝却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她只好耐着性子问：“霍太太还有事吗？”

　　尚蔚蓝垂眼一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有些话想告诉郑姐——齐娜和康帅都是苦命的孩子，能走到一起是缘分，也挺不容易的。你是个疼孩子的好母亲，这个我知道，可是，你不能偏信某些人的话，罔顾孩子们自个儿的心意啊。齐娜是个爱憎分明的孩子，她会好好爱你儿子的。”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动人，郑秋媛听得也颇为动容。

　　可真正令郑秋媛吃惊不安的，是对方提到的“某些人”。

　　几乎没人知道她执意要拆散衲衣和康帅的真正原因。

　　在康帅还没带着衲衣和她见面前，曾经就有一个陌生女人去医院看过她，和她说康帅新交了一个女友，还说了那个新女友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过往，有图为证。

　　有图有真相，她立马就信了。

　　何况，那个女人还自称是衲衣的亲生母亲。

　　她宁愿康帅一辈子单着，也不要他和这种身世不清不白、态度不忠不贞的女孩来往！

　　可是，尚蔚蓝似乎洞察了她的所有动机。

　　她双手扶着窗框，警惕地问道：“你认识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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