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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世迷梦（三）
《彼世迷梦》
>>>不如归去
“绯红尘。”
某个熟悉且陌生的声音喊这个束缚着他的名讳，与记忆里的相像，但并不完全相符。少年轻抬起头，正对上生父的目光，如虚实交错般混杂着疏离与亲切的、无比矛盾且又融洽的在其眼中。
绯红尘——笑红尘共念了三遍这名字，而后表示赞同般地点头：“挺好的名字。”
“真感谢您留了情没说适合我。”少年扬着唇，金红色的异瞳里浮动着影子，好似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把捏在手里的第三枚棋子落到了棋盘上，轻声道：“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我并不被你喜欢。”
“父亲在意且关注着母亲一人。先前说了，你们感情极好，我倒是多余的。乾坤问情谷里，父亲你牺牲掉了身份，只为能与母亲在一起。失去的东西永远不可能被找回。何况当初是你主动放弃的。除母亲之外你其实什么都没有了。因而你渴求母亲的爱，一天比一天贪婪更多。”
“她心里对你有愧，从不会拒绝你的索取。在我十六岁时，你对母亲的占有欲就已几近是病态的了，就连她抱了我一下都会醋劲爆发。虽看起来理智还尚在，但只要照这般趋势继续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这份理智也会被消磨殆尽。”
少年用冷静的声音叹息着：“这样的感情太过沉重了，缠绕着母亲勒得她几乎窒息。我幼时她还是很爱笑的，但我长大后，她的笑容便不知何时减少了。她变得不快乐，笑里有忧愁，眼神里都透出哀伤。她拼命想把你从深海里拉出水面，你却纠缠着她要两人一同溺亡于深渊。”
“明明如此相爱却走到了这般地步。”
“明明谁都没有错，明明只是想要在一起、这样的一个简单至极的愿望而已。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你已失无可失。你和母亲都想抱紧对方，结果越拥紧越是疼痛。两人被扎得鲜血淋漓。这种结局无论换做是谁，都不会甘心的吧。”
少年每个字都说的轻描淡写，在笑红尘听来却是心惊肉跳极了。他会害得然然失去笑容、让她变得不快乐，甚至还想拉着她一同赴死？这话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恐怖，匪夷所思，笑红尘发誓他绝不要变成少年所说的那个模样！
“没事的，你别激动。这个可能性已经被否决掉了。”
少年看着笑红尘，眼神像是洞穿了血肉的阻隔窥见他心中所想：“虽然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也不过是一场梦里人生。它已烟消云散。”
“师傅死前同我说，这世界是假的，是某人深夜一场幻梦。我花了三年时间求证这句话，最终决定找出梦境之主。只要梦醒了你们的悲剧也就不复存在。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其实你们的命盘都很不好，在一起会横生许多祸端。本来是怎么也无法相守的。你们之间是孽缘，就算勉强结合，最终也会分开，总会有一个人死掉。最初的故事里是你被徐天然所杀，而母亲也注定要被他和圣灵教纠缠一生。她会是魔女水镜，成为众魔之主、万魔之王。”
但唐水镜不甘心你们只能得到这样的结局。
她强烈的执念迫使时间不能继续向前，世界被否决了未来，无法从今天跨越到明天。迫不得已之下，世界倒流了时光，将历史重置了。
但即便是重来，结果依旧不尽人意。于是世界再重置，历史再重演，一切都活在过去，重复着可悲的命运。在把世界的寿命耗尽之前，这循环都将永无止歇。
终于不知第几次轮回后，白绮罗应感召而来。
她把这世界所有的可能性归结整合，化实为虚，在梦境世界里亲历，再将其一一否定，排除悲剧，修改故事走向，使得现实世界笔直地走向唐水镜所期许的未来。而有绯红尘存在的世界，就是被排除掉的、众多悲剧里的一个。
“历史竟已被重置过许多次……”
笑红尘眼神复杂。他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周遭黑魆魆的光像沉重的海潮压了下来，让他无形中感到了呼吸困难。
他想起那些仍历历在目的往事，默然许久，直到脑海里倒退的画面回到初见小姑娘那日，心中顿生莫名感触：“原来我与她其实早就相遇，且已相遇过许多次了。”
少年颔首，点了点头，又肯定道：“是。”
在那数不清的无穷可能性里，在史莱克城，在星罗城，在天斗城，在明都，在皇宫，在星斗森林，在落日森林，在明斗山脉，在景阳山脉，在很多很多地方，在每一个时间节点，你们邂逅了一次又一次，也经历了无数次的分别。
只是你忘记了。她也忘记了。大家都忘记了。
那些过去随着梦境破碎，湮灭于虚无之中。不会有历史记载它们。
>>>鸠舞尽落
“……”
笑红尘此刻的表情很难形容。
百感交集于一处，混杂在一起就让人看不懂了。那眼里有深沉复杂的情绪，也有难得的绵软的光。
少年见过生父许多状若疯狂的时候，也见过他的青涩懵懂自信骄狂。父与母交缠的命运与灵魂，在以千万计的某个可能里诞生了绯红尘。
无穷无边，无休无止。长路漫漫无尽辗转。
尽管笑红尘和唐水镜一路走来非常艰难，但少年一直都认定父母是自私的，非常、非常、非常的自私。
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唐水镜的强烈不甘迫使世界多次重置，更改未来。倘若没有白绮罗插手，那在她得偿所愿前，世界的寿命就会被耗尽，一切都以将惨剧收场。
用灵魂做灯油而爆发出的名为执念的火焰，真的很恐怖啊。
少年想，大抵就是因为父母的情感都在拼命地烧灼着对方，所以二者结合生下的他才会如此凉薄。就和丧失了温度的余烬一样，是无法燃烧起来的。
绯红尘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适合他。
随着时间逐渐流逝，少年面容愈显稚嫩，身形也在倒退回幼年体型。
笑红尘终于不再保持沉默，出声指出，眉头皱成一团。少年歪歪脑袋，扬着唇说不必在意，只是时间不多了而已。
“所谓梦境——”
少年手指捻起来第四枚棋子，敲了敲棋盘发出清脆声响。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即是当你身陷其中时，那世界里的一切就都是真的。故为辨别现实，白绮罗将某个灵魂永远拒绝在了梦境之外。”
笑红尘下意识地问：“谁。”
少年缓缓道出那人名讳：“叶清酒。”
笑红尘半点都不感到意外。看其表情，倒不如说他所想的正是这个答案。
叶清酒所在之处，即为真实。
少年说，“因为白绮罗需要这么一个标识般的存在。”
身为编织未来的人，一旦她无法辨清现实与虚幻，后果将变得极其糟糕。白绮罗必然会为了挣脱梦境，杀掉唐水镜而后自杀！
曾祖是被她的绝情逼得发狂，而白绮罗早从一开始就已经疯了。
“虽然你们会遗忘梦里人生的一切记忆，但唯有她不会。想想看，那样庞大的记忆储量要塞进一个人的脑袋，那得有多恐怖？所以白绮罗是疯子。”
少年顿了顿，又重复说了一遍，眼底掠过复杂之色：“真正不顾一切的疯子。”
“原本我决定找出梦境的主人。为此我做了很多努力，期间树了敌，引发了点小骚动，不过都被我顺利解决。只是在找到昔日陨落的杀戮之都后，我才察觉过来师傅同我开了个小玩笑。从一开始我找寻的方向就是错的。”
“说来也是惭愧。比起经历丰富的师傅，作为小辈的我果然还是修行不到家。”少年状若苦恼地道。
笑红尘瞥他一眼，“你这话自谦过头了。”
少年显得很惊讶的样子，表情比青年时期生动丰富许多。虽然都透着一股以假作真的味道：“真难得，父亲您也夸了我一回。”
笑红尘嘴角抽动，不说话了。
昔日白绮罗化实为虚，将无数轮回衍变成夜里幻梦一场。她将自己与唐水镜设成了梦境的核心，只要破坏核心，即人物死亡，梦境就会破碎。而作为核心的两人，梦之主为生门，另一人则为死门。倘若要从梦中醒来，该杀死的就不是梦境之主，而是代表死门的另一人。
“师傅误导了我。她没有说梦境核心是两人。我那世界的梦主就是她，我的找寻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因为我若要亲手终结这场梦里人生，就必须……”
“你竟敢伤害然然！！！”
笑红尘已按耐不住跳起来，手掌砸在棋盘上震落了大半的棋子，目光凶狠像是要噬人：“她可是——”
“我没有伤她。”少年表情一直未变，“冷静点父亲。还是说在您眼里，我就是这么大逆不道、胆敢弑母的孽子么。”
“……”
父与子之间一时气氛僵硬。
四目相对，少年神色坦然，不避不让。
于是笑红尘又坐了回去，同时绷紧的脸色也有所缓和。他微低了头看着遍地散落的黑白棋子，深吁了一口气：“抱歉。是我莽撞了。”
少年眨眨眼，忽然别过了头。
“我把真相告知了母亲。”少年说，“并且我问她，倘若现实里没有我……”
「倘若现实里不会有我，一旦梦境破碎，绯红尘这个人就将永远消失。母亲会留下么？」
“她抱着我，说对不起。”
少年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其实即便母亲不说，我也是知道答案的。她的眼睛都告诉我了。自始至终，她都在含泪微笑。难看得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后来母亲死在我面前。师傅的梦境随之坍塌、破碎，黑暗将一切湮灭。从那刻起，我便彻彻底底地长大了。”
一阵寂静。
而后他问凶手是谁。
少年偏回头来注视着自己的生父，没有开口。
于是笑红尘也不说话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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