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梦

　　但有通幽曲径，便有人曾过路。
　　赵知源跌跌撞撞又走到了那小密道处，这回他谨慎地等待着另外一把剑穿刺而来。但是等了许久，那密道里也无一丝动静。
　　不如前行，一探究竟。
　　赵知源小心翼翼地向密道走去，这里很暗。光线像被密道给吃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长长的剑被手高高横举着，既是探道，也是防卫，防卫着不知名的野兽。
　　走，他就这样走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的腿已经不住地打着抖，可是他还是不停地走着。
　　除了走，不停走，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黑暗依旧是这里的统治者，赵知源眼睛紧闭着，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密道中还是梦中了。
　　太阿村中，晋万年突然感到一阵天摇地转，他头晕起来，觉得自己十分地恶心。
　　他旁边有人看见他面如白纸，正想出声询问，突然也感到一阵地动天摇。
　　晋万年又感到眩晕，那恶心的感觉却没有了。
　　“龙啊，龙啊。”
　　“啊，大蛇，大蛇。”
　　一个黑色的长条形状物体从湖中一跃而起，激起了无数的水花，溅得周围人身上全是水花。晋万年用衣袖一拂，将水全数拂去，整个人依旧干干净净的。他抬头凝望，湖上空飞着一条黑色的小蛟龙。蛟龙吐着龙息，急速地窜来窜去，显得很是气愤。
　　“你怎么不去死呀？”一个愤怒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跟着而去的是一把锋利的刀子。那黑蛟敏捷地躲过了刀子，更加生气了，连胡须都瑟瑟抖动起来，却只是警惕着盯着众人。
　　晋万年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今日早晨他刚套过话的人，那青年一身都是水，衣服湿哒哒淌着水，头发也皱巴巴地贴在额头上，唯有一双眼睛奇异地亮着，闪着的却是复仇的光。
　　山路上，一个人，白色胡子，着白色道袍，踏着木屐，走得不慌不忙。可要是谁跟着他，才知道哪怕是一个壮年人跑着可能也很难追上他。他一张脸上满是皱子，眼睛也浑浊得不行。可是他却腰间携着一把长剑，整个人走得笔挺笔挺的。
　　那小黑蛟仍是倔强地和人们对峙着，既不攻击，又不逃跑。
　　倒有几分有趣，它莫不是在守着什么东西吧？晋万年想。
　　一把剑，黑色如未燃烧过的炭火，像一只猎食的饿鹰，穿空而过，将那黑蛟一剑击落。黑蛟痛苦地嗷叫了一声，在地上不住打着滚。
　　众人都被黑蛟的声音震得耳朵发麻，皆都捂着头，痛苦地发抖。只有两个人，一个老人，穿着白色的破烂道袍，一个是晋万年。
　　截然遗于世，风吹衣袍动，苇草动，两人的身形却都未动。
　　晋万年笑笑，径直走向那黑蛟，挑衅似地将那黑色的与黑蛟像融为一体的剑拔出，端端正正地放在一侧。
　　“后生，”老人平静地道，“这妖蛟害人，你此举可是要打算要与它同流合污？”
　　一阵风吹过，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一个人，一身黑衣，不过此时已被血染成了艳艳的红衣。
　　“多谢您相助，”这句话是对晋万年说的，虽是道谢，那人的脸色却是悲伤的，连勉强的几丝笑意也挤不出来。
　　晋万年仔细打量，那是一个很英俊的人，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他的脸像一块上好的大理石，冰冷得很；赵知源的脸有时也冰冷，却是像月光一样，是一种单薄朦胧的凉。那人站立在那，就如同一座山站立在那，坚定笔直。
　　“举手之劳，不足言谢。”那把剑上似乎有奇特的加持，它嵌在血肉里，便不停地吸取主体的生灵活力。不过，晋万年是真的没有做什么。他仅仅是觉得就那样杀掉一只无辜的生命不太好而已。
　　那人身上还在不停淌血，要是换了旁人，也许早倒了下去。但他不仅立着，而且立得仍旧是一座山，守着他身后的小黑蛟。
　　“您就断定是我们杀了人么？”声音也是冷淡的，像冬天里的茫茫白雪。
　　“村人都与我说了，你们还要抵赖？”老人的声音还是平淡的，好像没有什么情绪。
　　风还是悠悠吹着，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梁甫吟》的歌声。
　　步出此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碑墓，累累正相似。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问是谁家墓，约是邻家子。
　　“你别抵赖了，要不是你们吃了我妹夫，我妹妹又怎么会自杀！”那个青年依旧很愤怒，哪怕他此时很痛苦。
　　那男人，淌着血；地上的黑蛟，也淌着血。
　　“我，没有杀他。”男人的话说得不明不白，没头没尾。
　　“我亲眼看见黑蛇从李伯父家的屋檐上飞出来，嘴里衔着我妹夫，血滴得整个屋顶都是！”
　　黑蛟缩着，慢慢把自己盘得紧紧的。
　　“所以，你一定要杀我们？”这话却是对老人说的，男人似乎没听见青年的话。
　　老人眉头也没皱，只是慢慢点了点头。随着那轻微的点头，那把剑嗖得一声又回到了老人手中，剑身上结了厚厚一层血痂。
　　男人突然就变成了一条龙，那是一条真正的龙，全身布满鳞片，鳞片上燃着熊熊的火。一条火红火红的龙，横亘在天上。
　　泣为江河，泣为风，声为雷，目瞳为电，喜为晴，怒为阴。
　　天不足西北，无阴阳消息，故有龙衔火精以照天门中，此之谓烛龙也。
　　“别看它的眼睛。”晋万年大声喊道。
　　可是已经迟了，所有人都看见了龙的眼睛。一只眼暗着，另外一只眼却亮得可怕。
　　烛龙大吼了一声，眼中晦明不定，仿佛世上风云都卷入了其中。
　　一道道闪电在烛龙的左眼里翻腾，以湖为中心，世界开始疯狂撕裂。人和人都被扭着，那把黑色的剑也扭着。喀拉喀拉地，人的骨头断掉，剑也断掉。晋万年急忙取出一张空白的画卷，跻身进去。
　　龙的眼睛突然都静止下来，一滴鲜红的泪珠滴落下来。世界慢慢地平静下来，人们缓缓地落到了地上。
　　烛龙冲着地上受伤的人群愤怒地吼叫了一声，震得人群鲜红的血从眼睛了冒出来，又转身卷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黑蛟，飞向一座大山。晋万年的画卷也跟着，飞向那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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