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化暴君失败后我重生了

　　门外倒进一个雪人一样的宫女，她脚边的灯笼也早就成了雪球，被风玩似的吹得乱飘。

　　风雪嚣张的往屋内闯，眨眼的功夫就在门前也扫下一片白。

　　卞景春猛一开门，猝不及防被雪光刺痛了双眼。

　　今夜屋外远比屋内要亮堂，借着雪亮的光，他这才看见一个端端正正摆放在木椅上的，包裹着手炉的手暖套。

　　两边手的位置还调皮的缝了两朵小红花，不是很对称，右边的花朵要更胖一点，左边的花朵则要更鲜艳一些。

　　靠着木椅还放有一个背篓，里面盛放着几包拿布裹着的东西，其中一包被打开了，摊在桌脚，黑糊糊的，若非这宫女瞧见了，慌慌张张的冲进来，他竟还没留意到。

　　“这个布包是小小的，她给殿下攒的炭就藏在床头的木阁里，我见过的，世子殿下，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回去？……”

　　卞景春默了片刻，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看了眼据说是攒给他的木炭，又看了眼外头猖狂的大雪，目光不自觉的紧了紧。

　　拇指与食指交错摩挲着冰冷的刀鞘，卞景春垂下眉眼，他既没什么耐性听一个不认识的宫女在这哭哭啼啼，更没有一头扎进风雪里去寻人。

　　被送进这鬼地方一年多了，他头一回思考起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冷漠又冷静的思索了片刻，卞景春先回了里屋。

　　屋内唯一的一个破木箱里放着一套蓑衣和斗笠，蓑衣是他刚入冬时捡未腐的草编的，斗笠是他前些日子编完竹笼后，拿剩余的竹篾和竹叶盘织出来的。

　　因为料不够，没有织很宽的帽檐，但遮光避雨足矣。

　　雪下得这样大，火把就免了，他也没那么多灯油。

　　准备好这些，卞景春把身上最锋利的匕首捆在袖口里，出去以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要确保随时能拿出致命的武器。

　　卞景春离开的时候屋里啜泣声仍未止，他由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他不喜欢啰嗦，有那功夫，不如做点别的事。

　　枕水苑的破木门已彻底被风吹散架，院墙也被风雪催塌了一角，唯独门角边的兽金炭一动未动的，被破棉絮似的雪堆成了丘，靠在砖红的墙边，反倒比平时黑糊糊的更显眼。

　　卞景春路过时不禁多看了两眼，而后，就一头扎进风雪里。

　　他行得疾，但，少年显然还是低估了老天的威力。

　　这不是春日绵绵的风和雨，卞景春一出枕水苑就如同奔进莽莽暴雪里，狂风肆意的撕扯着他挡雪的蓑衣，他一根一根遍织的枯草根本不堪一击，没走多远，蓑衣就被撕散的不成型，余下没散的，不过是因为没来及散，就被迅速冻住了。

　　积雪漫至靴口，蓬蓬松松的，一脚踩下去绵软无力，这世上最叫人无能为力的从来不是坚不可摧，偏是这最柔软，最无力的东西，叫你连跑都跑不起来，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踉跄蹒跚如老翁。

　　风刀子割眼，少年戴的斗笠仿佛是个笑话。睫毛上很快就结了一层冰，一揉，眼睛就疼得睁不开，更不要说在苍茫的雪中辨清方向了。

　　卞景春是个倔脾气，很奇怪，今夜的一切都像在逆着他来。

　　他要快，偏不让他快，他要掌控，偏不让他掌控，连他大叫出的呼喊声都被风雪揉糙了，卷没了。

　　饕风怒雪咬着一个黑点咆哮撕扯，分毫没有入夜将歇的意思。

　　老天要在风雪中独行的少年学会敬畏，学会疼痛，学会害怕。

　　冷宫里不知道哪间倚墙而建的屋舍不堪雪的重负，毫无征兆的，半间房瓦如泥石软塌塌的开始往下泻。

　　卞景春为了避风，特意靠着墙边走。

　　风雪迷眼，他又戴着斗笠，视线更加受限，直到有碎瓦砸落在脚边，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或许是少年第一次与死亡离得这样近，不过弹指间，上一个脚印已被无数砖瓦埋葬，他甚至没有空隙回头去看，拼尽全力朝旁侧扑去，在雪地里摔滚了十几圈才停住。

　　至此，他披在身上的蓑衣已彻底散了，斗笠也摔没了。

　　少年趴跪在雪里，看着前方又轻又软的雪雾轰然炸开，又如若无物的飘散，慢慢覆盖住片刻前险些砸死他的砖瓦。

　　生死交臂，风依旧玩儿似的刮，雪也还在不停的下，半点没有迁就他。

　　卞景春伏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漫无目的在风雪中奔走了许久，到此刻，他终于知道停下来了。

　　卞景春的确是个倔的，那些越是打压他的，越是限制他的，越是禁锢他的，越能磨砺他的獠牙。

　　少年一双黑亮的眼珠子像夜里的狼，犀利的扫视着茫茫的大雪。

　　枕水苑与冷宫毗邻，放眼扫去，同样是白皑皑的一片，这处却与皇宫的华灯暖玉如刀劈开了界限，泾渭分明。

　　雪地里不能久卧，尤其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挡风御寒的东西，卞景春抬手抹去不断落到眼睫上的雪，先前他一直如困兽四下乱撞，再起身，他明确的逆着皇宫的灯火辉煌，往反方向行去。

　　那个小宫女若是走的大道，她姐姐寻来的时候就该找到了，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一边吃糕点，一边看杀人，就是在那冷宫边上的一片密林里。

　　说是密林，不过是因为挨着冷宫位置偏僻，无人问津，于是杂树野草疯长，连成一片林。

　　林中本无道，因时不时有人穿梭，久而久之就有了几条便捷的小径。

　　一入林地空间陡然变得逼仄，地面像凹凸的沙道被抹平，没有日月星辰，大雪抹去了一切参照。

　　白色树干与白色树干的不断重复，很快让视觉也变得迟钝。

　　卞景春警惕的放慢步子，风从不同的方向吹来，混沌的包裹着一个中心，而站在中心的人分不清南北。

　　但这还不算最糟的，林中不止一棵树被雪压断了，树干纵横交错的拦在路上，如果半路折回，而又转错了方向……

　　这片林地往北，接连的是专供皇子们跑马骑射的林地，那才是真正的密林！

　　单凭他一人，就是走到天亮也走不到尽头，更别说搜寻了。

　　而这种天气，一夜，足够冻死一个人了。

　　是折返还是继续？

　　卞景春在一棵被雪折断的树前站了一会，伸手抹去树干上的积雪，试了试力度，还算稳，他撑手翻了上去。

　　视线略微开阔了一些，可以看见附近几棵同样被雪压折的树，可还是不够高，看得还是不够远。

　　卞景春落地，凭着大概的方位在雪中摸寻。

　　雪天树干结冰打滑，攀不住，他只能试图登上那些断倒的树，努力抬高视线。

　　他想一次看得更远一些，更广一些，试试看能不能瞧见一团红色的小衣裙或者一丁点红色的衣影，又或者他可以试着喊一喊，如果，她能听得见的话。

　　再次攀爬上的树干约有半树腰那么高，卞景春满怀期待的站起身，游目一圈，立下被风雪劈头盖脸打了个沮丧，并没有看得很远很广，视线被囿于七步之内，再远一点，除了夜的黑就只剩被雪吞噬的白，天地间寻不到第三种色彩。

　　少年站立在树干上，胸腔微微颤动，嘴角不断呵出花白的气息，他出枕水苑已两个多时辰，除了摔倒，几乎一刻没停下来过，此时，他停住，忍不住想，那个小宫女唤做什么名字来着？

　　小小？

　　“世子殿下，我叫顾时茵，明天见哦……”

　　卞景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被‘送’进宫扔进枕水苑一年后，突然冒出来个小宫女跟他说了这么句话，而后每日像小蜜蜂采蜜一样，孜孜不倦在他眼前绕，终于，让他记住了一个名字。

　　“顾时茵。”
　　少年在瑞乾十二年冬的暴雪夜里，第一次听到自己大声喊出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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