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林寒沉默的任我拽着走，脚步亦步亦趋的跟着我，始终也没问我要去哪。

　　我在心底恶毒的想：希望他一会到了坟地，也可以这么沉默，不尖叫……

　　步履匆匆，走出杨树林，下山的路出现在眼前，蜿蜒崎岖的土路，两侧是成排的比人高的苞米杆子，它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山下村子影影绰绰的光亮。

　　松开林寒的手，我站在这地方愣了一会，我父母如今就在山下老房子里呢，继续往下走，不消一刻就会看到那栋房子的光，身后林寒问我，“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借着头顶月光，他朦胧的看了看眼前的环境，温和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从这滚下去？”

　　看着眼前那条陡峭的大斜坡路，我笑，“我虽然不是啥好人，但也没那么恶毒。”要是真从这滚下去，估计得住院治疗。

　　说完，我一指山下这条斜坡，明确地告诉他，“从这走下去，到了村子再转个头，会有一片坟地，我们村死了人都埋那。”我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的冲他笑。林寒听完一点没害怕，古井无波的眼神悠然的望着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不怀好意的微笑僵在脸上，随即不服气道，“你好像不怕？那我们去溜溜？”

　　他声线平稳，面容温和，毫不犹豫一口应下，“好啊。”

　　我一言不发转头，走过了无数次的蜿蜒崎岖的土路在我脚下异常平坦，林寒第一次来，有些马失前蹄，没走几步重力前倾，脚下一绊，身子撞到我的后背上。这是下坡，又是黑夜，仅凭这头上那点月光披照，很模糊，他在我身后根本看不清路。于是，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沁凉的触感从手掌传到心口，加之这夜风吹的我直打冷战，心下一狠，我抓他手腕越抓越紧，如此走了一段路，他的手腕总算被我捂热乎了，我乐呵呵的想，这次总算报了仇，让他总抓我手腕，这次我给狠狠抓回来报仇了。

　　土路两旁的苞米秸秆被一阵阵的夜风吹的挲挲作响，听起来像哀哀的低泣，在这通往坟地的黑夜，我并不惧怕这点声响。还用手指摸了摸隐藏在暮色中秸秆的一片绿绿的叶子。林寒一步未落的跟在我身后，这让我的心腾的升起自信的光芒！看！我多厉害，他这么高富帅的一少年郎，还要像个小跟班似的亦步亦趋跟着我，多有成就感~！

　　走过这一片苞米地，山下一茂景象没有遮挡物，借着头顶惨淡月光依稀能看到错落有致的瓦房、砖房。转一个弯，再走一段路，一座座坟堆也露出来了。离得近了，还可看到有几座新坟上悬挂的白幡……我目光丝毫未变，就像在看一座座老朋友。林寒随我停住脚步，我背对着他开始贼兮兮的瞎想。

　　不知道林寒看到这堆堆坟，会是什么表情？我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身后那张总是温和沉稳的脸表情崩裂的样子。好似自我认识他起，他就一直都是这么讨人厌，脸上总挂着淡淡微笑……唯一一次发怒就是我作死跳车。往常时候他总是三言两语把我气得怒火攻心，哼哼，这次我领他来到坟地，他才十九岁，我就不信他一点都不怕！

　　我转身对他笑的阴深深：“我们一起去坟地看看他们好不好？算算日子，最近好像多了不少新朋友。”

　　林寒目光平和的望望我，又望望远处一座座坟，神情多了一些恍惚茫然，却是一丝丝惧怕都没有，凄清的月光映的他的脸颊有些惨白，他笑了笑，温声道，“好。”

　　我没看到预想之中的惊惧恐慌，脸上为了故意吓唬他弄出来的阴深深的笑意有瞬间的扭曲……真不怕？我还真不信！拽起他的手就往坟堆里拖。

　　路过一个坟，我就停下仔细打量几眼，然后转身挂上一副阴深笑脸，冲林寒介绍，“这是村东头的李叔叔，得癌症死的，已经有五年了。”

　　林寒愣了愣，继而对那座坟乖巧道，“李叔叔好。”……听到他这声问好，我脸上阴深深的笑瞬间消失。

　　憋着一口气，我转过身拽着他接着往坟地里面走，我边走边凭着以前的记忆向他介绍每座坟姓甚名谁，以及何时死亡……什么村西郑阿姨，寡妇周姐姐..等等。林寒都一一问好，且语气平稳温和，丝毫不见恐惧慌乱。就像我同他介绍的都是活人一样。

　　一直这么走着介绍问好，直到走到坟地半中央，那正巧有一座扬挂着白幡的新坟，我彻底失去耐性，松开一直紧拽他的手，我转身瞪着他，语气十分不解，“你不怕吗？”这么多新坟叠旧坟，你个小兔崽子不怕？？我一脸阴霾地盯着他，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个字，怕！！

　　此时月亮隐进云层，只有如萤火虫般微弱的星星挂在天空，向这苍穹下的大地印着微光，影影绰绰的黑暗中，林寒的唇瓣动了动，“有什么可怕的。”

　　这么音色平平的一句话，格外清晰的落到了我的耳朵里。有什么可怕的？确实没什么可怕的...于是我面无表情的用凄惶如幽灵般的语调给他讲起了鬼故事。

　　林寒没有阻止，他站在我面前静静地听，黑曜石般的眸子无一丝害怕。我觉得他是在硬撑！鬼故事正说到可怕的地方，坟地里的风倏地变大了，一阵一阵凄厉的刮起，刮的我们所站的新坟的位置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传出来，悬挂的白幡也在黑夜中不停的摇摆。

　　我愣了一下，没有继续说，林寒问，“你怎么不讲了？”

　　我抬眼望他，“你不怕吗？”

　　他笑了笑，如刚才那般回我。“有什么可怕的。”

　　……我沉默了。这丫真是不怕鬼！

　　我脸色一暗，瞬间失去了所有想吓唬他的兴致。

　　夜风呼呼吹，坟地的白幡空荡荡的飘，我突然感觉很冷，可我并不想回家、摸了摸外套兜里的金属钥匙，下意识地往村子看了一眼，我的童年回忆全在这村子里，闭上眼，往事历历在目，如镜花水月。

　　我在众多坟墓中寻找到我最熟悉的那一个，依着回忆，我找到了，我在那坟的旁边的一个小石头下面挖出了我从前埋在这小布袋。林寒静静的在旁看着，也不说话，在夜色里安静的像个影子。

　　我解开已经辨别不出原来颜色的布袋封口，从里面取出一把锈迹斑驳的小刀。把布袋埋回去，再把石头也放回去。我对这一行为在心底道歉：“对不起，奶奶，我又来挖你的坟，谢谢你帮我保管这么多年。我这次拿走，就不会再埋回来。”我自顾自看着手中的刀怔愣，好一会才缓过神，回头冲一直在当背景布的林寒说，“我再给你讲个鬼故事好不好？”他温和点头。

　　“从前，有个女孩。她有个奶奶对她很好，可她父母对她不好。嫌弃她是女孩，在她父母眼中女孩就是赔钱货。她从小受尽冷落，女孩委屈的掉眼泪，不明白父母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淡，她跑去问奶奶，奶奶说，她的父母是受到了诅咒才会变成这样，等到他们活到奶奶这个岁数，诅咒就自然解开了。后来，奶奶死了，女孩伤心欲绝，没了奶奶的庇护，父母对她越加冷遇。女孩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她就每天都到坟地去看她奶奶的坟，和奶奶说话。她说她受不了父母的刻薄冷酷，她想和奶奶在一起，想让奶奶来接她……她每天都来看奶奶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后来女孩上学了，她在书中看到了一个方法，是可以让去世的亲人来接自己离去的方法。书上说：只要她拿一把刀划破自己的皮肤，并把血滴在亲人坟前的墓地上，然后静静地在坟地待上一晚。亲人就会顺着鲜血的味道来寻她....”

　　我慢悠悠的讲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女孩照做了，她死的很惨，原来她的鲜血不光引来了她的奶奶，还引来了墓地里其他的恶鬼。她的血被吸光，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林寒沉默的听完，看了眼我手里锈迹斑驳的刀，毫不留情的戳穿，“那个女孩没有死。”他的声音轻柔的仿若闲庭信步，“她现在正给我讲鬼故事。”

　　我哑然问他，“很明显吗？”他又看了眼我手里的刀，“非常明显。”

　　哦，原来是手里的刀露馅了，我抬起手臂、侧身，使出全身力气将它丢向坟墓最深处。阿门！希望它能砸到哪个不长眼的恶鬼的头上，我也算为民除害。

　　看着它在黑夜中成为抛物线，直到消失不见，我冷笑，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手臂多了好几道伤疤我也没死！！哼！生气会让人血液倒流，我瞬间感觉身上更冷了。身上的衣服都是长袖长衫，也依旧抵挡不住夜风侵蚀。

　　我深吸一口凉气，满是疲惫抱住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有我的存在？

　　林寒见我冷，走进我，拥住我，想给我温暖，他身上似乎比我还要冷，我被冻得瑟缩一下，却也没有推开他。也许此时此刻，我太需要一个怀抱了，尽管这个怀抱不怎么温暖。

　　可没过一分钟，给我提供怀抱的少年，他冰凉的手指竟不老实的从我衣服下摆，抚上我尚还有些温热的脊背，我又被这冰凉的触感给冻得一个激灵！连忙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林寒的唇贴近我耳边，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冰寒之意，“我在帮你。”

　　我不明所以，“帮我什么？”

　　他没说话，手指在我后背往上爬，我连忙双手并用的截住，简直有些气急败坏！“林寒！！”这次他回我一句话，“欲望是很好的催化剂，它能让人的身体快速变得火热。”我一听这话，脑袋轰的一声响，半晌没回过神。可他的手还在往我的脊背上爬...我身上仅存的温度都快要被他这只手给摸没了。我有一种快被冰死的感觉……

　　林寒！！！我对他怒目而视。他也一眨不眨的望着我，那双往常还会透着点亮光的眼眸，现在一丝光亮也无，像一潭死水，幽深而孤寂。

　　我看着着双眼睛愣了一会，怒气忽的就消散了。我别过头，小声嗫嚅，“林寒，我对你没有欲望。”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干净的嗓音带着一丝低沉的诱惑，“很快会有的……”

　　我：……思绪一阵轰鸣。

　　等回过神来，正看到他俯身想亲我，我连忙说，“我没刷牙！””他的动作顿了顿，改为亲我的脖子，我又连忙说，“我没洗澡！”他的动作又顿了顿，过了几秒，他的唇从我颈边挪走，脸颊也远离我。我劫后余生喘了一大口气！

　　他低笑两声，随即我对上他的视线，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漫天星斗。他笑的眉眼弯弯，唇角也弯弯，苍白的脸颊出奇的让人感到温暖。我怔愣的看着这样一张纯粹的笑颜，心脏在胸腔里突然就不安分了，我似乎能听见它在跳。就像突然挣脱缰绳的野马，在撒了欢的跳。

　　林寒停留在我脊背的手指动了动，我蓦的一僵。忽觉得我们现在的距离和姿势实在太暧昧……刚才这一方还很清冷的空气在我心底蓦的变的热流涌动起来。

　　我尴尬地想挣脱，他却更加紧密的拥着我，夜风一阵阵吹，我此时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林寒见我窘态，温声问，“还冷吗？”

　　我在他怀里窝着感觉脸都烧红了，“不..不冷了...”

　　他听到我磕巴的回答，又低低的笑了……这笑声，让我又羞又怒！……不得不说，林寒什么都没做，仅用一个笑容，就把我给“秒杀了”…我真完蛋。

　　在夜风呼啸的坟地，就这么相拥了很久，谁都没有在说话。

　　又过了许久，久到我的腿都站酸了，“林寒..”我闷闷的喊他。林寒听后，也闷闷的喊我，“徐捷。”我没意识到他是在学我的语气，拧眉对他不满，“一点不好听，你再喊一次。”

　　“徐捷。”他干净温柔的嗓音如梦一样出现在我的耳边。

　　我满足的叹息，不要脸的再次重复，“你再喊一次呗…”

　　林寒，“……”

　　没声音？我抬头望他，只见他眼神迷蒙困顿，“我们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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