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魂录

　　回头看去，天边却又黑压压地飞来一群乌鸦，嘴里全都叼着腐肉，已朝寺庙里飞去。

　　道善已知回天乏术，不能再拖延，得先让大家躲进寺院中。

　　此时正好玄悲看天空飞来乌鸦，师父道善又迟迟不归，连忙来塔林寻找师父，再告知寺内情形。

　　道善抱着孩子，将自己身上的袈裟解下盖在女婴身上，又将脖子上一串108颗的净水血珀珠串挂在玄悲脖子上：“你抱着这个孩子向嵩山上跑，不管有什么东西来攻击你，你都不要怕，这个珠串可以保你性命。这个孩子……你一定要保护好她。她将来能使数以万计的人免于灾祸。”

　　玄悲自出生起就在道善身边长大，个性却丝毫没沾染道善的温和沉稳。

　　珠串才在他脖子上呆了一秒，甚至道善的手还未离开那珠子，玄悲就将净水血珀一把摘了下来。

　　“我不戴，您要是不去，那我就是死也不会上山的……师父，其他人是死是活，我不在意，我只想让师父你活着。天下人的性命我都不在意。师父，在我心里，谁都能死，您不能死。”

　　这世上多的是奸邪丑恶之辈，何必用最好的师父去换。大不了他去死，也不能让师父丢命。

　　玄悲小孩子心性的样子让道善心疼又无奈。

　　道善轻轻抚了抚玄悲的小光头，重又把净水血珀挂在玄悲脖子上，正色道：“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和尚玄悲，而是少林寺的主持玄悲。你乳齿未长之时便在少林寺长大，自小养在我身边。你忠勇无畏，凡事重道讲义。今者少林存亡之际，难说少林基业会否毁于一旦，我只好将少林交托与你。玄悲，师父的恩情、少林的道义，眼下只能全交给你了。”

　　道善已知自己说了句太多，不可耽误，再未看一眼玄悲，就腾身一跃，向着大雄宝殿的方向极速跑去。

　　——

　　玄悲不知殿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他只知道包括师父在内，共有17名得道高僧全都葬身大雄宝殿，死在释伽牟尼的脚下。

　　玄悲还记得，他抱着怀里的孩子跪在释伽牟尼面前，看“百鸟朝凤”，看除了一片乌压压死去的乌鸦以外，其他上百种鸟都向他怀里的婴孩俯身长鸣。

　　婴孩的妈妈早就不见踪影。

　　玄悲悲从中来，他已明了——这孩子就是引来乌鸦的源头。师父道善也一定清楚，可他们还是选择这么去做了。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这孩子掐死，但他很快想：师父师叔伯们用命换来的小生命，若被他这么轻易地结束了，那他们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那就让她自生自灭吧，反正他已经在危难之中保下了孩子的命，完成了对师父的承诺。玄悲紧紧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将孩子带出寺去，放在嵩山山顶，又将早已扯掉的一刻净水血珀珠串在绳子上，系到婴孩脖里。

　　玄悲打定主意，如果孩子死了，是她命数已定，与他无关。可如果她能活下来……玄悲想，若他此生还能再见她，就杀掉她，为师父师伯报仇。至于什么此婴孩能保数万人性命，那就看她的造诣了，若连他这关都过不了，又怎能保护其他人？

　　玄悲自忖，他身为少林方丈，也能助数以万计的人脱离苦海，何须一个小丫头片子。

　　这二十五年来，他乐善好施、普度众生，就是为了积累福泽，恳求佛祖有朝一日让他为师父和师兄弟们报仇。今日，宋清如神助一样来到他面前，旧恨又添上新仇。这之前，他偶尔也想着血债不是宋清本人欠下的，不该让宋清偿还。现在，宋清再没有不死的道理。

　　不过杀人偿命，又不能再添新的因果循环。玄悲已打定主意，他一杀掉宋清，便会立即坐地圆寂。

　　玄悲等段岁寒把话说完，忽然睁眼，长手一挥，从脖子上摘下一串107颗的净水血珀来。

　　“老衲今日就送你去向师父谢罪。”

　　净水血珀在空中一盘，如龙头乍现、呼啸而来。

　　宋清被逼的连连后退，以弓格挡：“大师作为少林主持难道偏听偏信？”

　　龙头转瞬间缠住宋清的脖子，玄悲往回一收，“龙头”绕宋清颈一周，嘴里噙了颗珠子呼啸而去。

　　107颗净水血珀变成108颗。

　　宋清只觉喉咙剧痛，如一块坚石从背后穿颈而过。同时她仿佛成为一个灵魂，看到自己的身体真被一颗珠子破喉而出。

　　玄悲双目通红，将珠串收回，挂回脖子上，左手单执一珠：“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话音未落，玄悲便将单珠一收，右手横挥禅杖，突然拦腰痛击宋清。

　　宋清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提弓旋身阻挡，仍被逼退两步。宋清见势已知玄悲下了死手。

　　她从未见过和听说过有关于珠子的故事，不知为何能从她身体里取出一颗净水血珀，也不知是否是少林方丈从中使诈。

　　但见玄悲与她势同水火，对她何止深仇大恨，几是不共戴天，非杀她不可。

　　震惊疼痛之余，宋清知今日绝不可能有解释的机会，若不赶紧离开，很可能会被玄悲和段岁寒联手绞杀。

　　宋清看准禅杖，没有躲开，直到禅杖几乎砸到身上，才手腕翻转，弓在身后绕开一个弧度，正好勾住禅杖，向外推去。

　　玄悲被宋清卖了个破绽，大喝一声，右肩前耸，借宋清力将禅杖向前送，转眼已欺近宋清身旁，左手背猛推宋清腰部，右手开始收回禅杖。

　　宋清收弓踅身，避开玄清掌风，旋即矮身以弓扣地，横穿过玄悲底盘，绊住玄悲双腿，扣住玄悲双膝窝处，奋力一拉，企图卸掉玄悲腿上力气。

　　玄悲旧年膝部受伤，此时竟被宋清误打误撞伤及旧处。眼见玄悲就要扑地，宋清提弓准备趁机跑走，却听“啪”的两声枪响，全打到宋清手边，弹壳弹地而起，在宋清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宋清因而没能拿到弓，那边玄悲已重新调整精神，将禅杖朝空中一抛，拧身盘地如旋风而起，双手举起接住禅杖，朝宋清当头一棒。

　　宋清手中没有武器，劈腿压地硬接玄悲一杖。

　　正此时，天边雷声阵阵，黑云倏然压寺，几不见天日。

　　两人交战正酣，黑云中忽然黑漆漆的飞出数百只乌鸦来，长鸣着冲寺庙飞来。

　　玄悲怒上心头：“你又召乌鸦来害人了。”说着横劈侧砍，拿出毕生绝学来，将一杆禅杖舞得密不透风。

　　玄悲有杀心，招招毙命；宋清只想躲，连连败退，不一会儿，臂上背上腿上到处都有血痕。

　　门外敲门声大作：“师父！师父！大事不好了，寺里进来许多攻击人的毒乌鸦，好多师兄弟都被乌鸦攻击，浑身都黑了。”

　　玄悲顿时大悲在心，更加想置宋清于死地，禅杖倒转，使一招连扫落叶，提杖直取宋清心窝。

　　宋清被逼到墙边，以弓支地，脚蹬檐柱，一个飞身从玄悲头顶翻过，随即体内热血涌动，催动右臂，已打出一拳梼杌拳，硬生生将玄悲禅杖打断。

　　“大师难道不顾僧人死活？”宋清趁机去开门，放门外僧人进寺共同抵抗乌鸦。

　　玄悲倒退三步，摘下珠串，挥做龙势，拦住宋清：“引君入瓮？贼人，你要把大雄宝殿布置成人坑！”

　　那边段岁寒皱起眉头，心道：“乌鸦只会在朱雀氏遭遇重大变故时才有可能会出现。”他看向宋清，“难道她的灵魂已被击穿？”

　　玄武氏的武器是由上古神兽的眼眸制作而成的泽目笔，和用泽目笔书写而成的“白泽精怪图”，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中含人世。

　　白泽精怪图中援引三五历纪，云“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电；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但白泽精怪图又云“女娲造人，盘古驯兽，人世既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归四象，生八卦，……朱雀之羽、肉、血、骨化为飞禽，朱雀异动则百鸟朝凤。”

　　只要朱雀有生命危险，天下间百鸟都会来朝拜，除了“传信官”——乌鸦。自古以来，乌鸦都是不祥的预兆，世人只以为是因其样貌和声音、抑或其食腐肉而生说明有人死亡，却不知乌鸦传信是因为朱雀异动。一旦朱雀死了，四柱断一柱，“鬼魂”就会挣脱枷锁，为祸人间。

　　段岁寒思索间，宋清已挣脱净水血珀，将大雄宝殿的大门打开，放少林众僧入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