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

　　江追独自走出世华小区。苏奚林要让司机送她，她给推了，打算用手机叫个车回公司。

　　刚出大门，正划开手机屏幕，一辆低调的迈巴赫横驶停在她身前，她微怔中，后座的车窗缓缓摇下。

　　“江小姐。”章一牧扬起的手掌似动未动地朝车里微屈两下，示意她上车。

　　江追愕然，可还是一溜烟地钻入后座，车内暖气很足，只小会儿就烘热了她的脸。

　　不是要开会吗？江追腹诽。

　　“我在等你。”章一牧看明了她的心思，语气冷硬起来，“不是要处理网上舆论吗？”

　　“你不是说微信里聊吗？”江追反将一军，低头刷起手机，“看来锦牧还挺捧她的啊，都劳您亲自出马了。”

　　顿了许久，没听见章一牧的回应，江追侧过脸，才察觉他的手肘架在膝盖上，杵着下巴贴近了她。

　　江追也不退，紧绷着一张脸和满身的神经，弥补安全距离的消失，稍一放松，似乎车内的温度又陡然升高。

　　二人吐的热气交织着，融进密集的空间，车内没有惯有的皮具味，江追尝试着动用后半辈子的嗅觉，来寻到郑源鸣车上惯用的骚包街香，仍一无所获。若要说有独特的味道，隐隐有马黛茶的辛苦味儿，比烟熏轻，比咖啡重，但又典雅低调得足以侵略全身每一个细胞。

　　江追的脸真的被熏红了。
　　她反手摸索到车窗按钮，冷风恰时呼进——
　　哦，车已经开上高架了。

　　章一牧的视线掠向窗外，一瞬又收了回来，唇角轻轻勾着，划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弧度。

　　“也许只是想见见你。”

　　“嗯？”江追懵了片刻，才想起他是在回答“不是说微信里聊吗”这个刚上车的原始问题。

　　江追直起微躬的腰，靠向椅背，脚也架了起来，鞋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勾前座副驾驶的靠椅。

　　“可以炒她俩的姐妹情，正好拿她俩都厌恶的‘双林’名号去炒热度，戏里她们又是闺蜜，戏外微博互动，不难打消网友疑虑。”江追谈起工作一贯的冷淡，“安在林御姐范更足，可以炒‘老公’人设，正巧对应苏奚林的‘软妹’形象，一个攻气十足，一个娇俏可人，到公关公司找些营销号发些热图，剪点片花，出动些水军，足够了。”

　　章一牧静静地听她说完，身体也慢慢坐直了。

　　沉思片刻，他开口：“就按照你说的来吧。”话音刚落，他单指在驾驶座的椅背上敲了两下，副驾驶位的西装男即刻回道：“好的，章总。”

　　“……”所以没我什么事了？江追心里头顿时空落落的，很没有成就感。

　　章一牧：“接下来的事，宋云会和你们公司对口联系。”

　　坐在江追前面的西装男宋云朝后伸出脑袋，对江追点头道：“江小姐，交给我吧。”
　　江追点头。

　　沉默了好一阵，她还是憋不住问道：“就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为你的手下打个下手也成啊。

　　章一牧诧异地转过脸，像是真的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如果要说你能做的……”

　　他的声音倏地收住，看着江追热切期盼的双眸，笑了笑。

　　“跟我去一趟香港。”
　　“香港？”

　　见江追依旧皱眉琢磨着，章一牧解释：“你不是为你们公司艺人在谈一部港片么，我正好要去香港找投资方谈生意，能安排你跟制片人见上一面。”顿了顿，他补充：“见面后，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这些天，江追在为公司签了两年的梁诺朗谈一部香港的警匪片，尽管这两年星源也算力捧梁诺朗，电影和时尚资源也没落下他，可他发展势头不温不火，最近却有一部警匪片的角色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人设讨喜，剧情有深度，对戏的男一号是香港影坛老资格影帝钟睿，导演徐绍的作品更是多次入围各大奖项，只可惜他们团队在内地甄选年轻艺人，最先接触的是跨世传媒，根本没考虑过星源，江追主动联系过，吃了几道闭门羹。

　　“你怎么不考虑锦牧的新人？”面对天上掉的馅饼，江追疑窦丛生。
　　“不合适。”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充分堵住了江追的好奇，她也爽快地答应了，章一牧的车刚送她回公司，她就收到了飞机航班和酒店住址。

　　“江追，机场见。”
　　章一牧竟发来了一条语音，浑厚深沉地简直要鼓破她的耳膜，脑袋一昏，控制语言的中枢神经自作主张地背叛了她，也回了条语音。
　　“好呀，机场见。”

　　章一牧坐在车里，脚下悠闲地打着节拍，来回地听了几遍她清亮的声音，眸光闪动，就连窗外刻板的建筑线条都柔成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

　　离飞前三小时，星源的司机小马送江追来到津市机场T2国际航站楼，她一手拉着行李箱，空出的手在机械地点微信一条条语音。

　　昨天，她就将手上的工作交接给星源的执行经纪曾涵，现在还在远程嘱咐。

　　办完托运，取了票，她转身就遇上了章一牧的助理宋云。
　　“江小姐，章总在国航休息室等您。”

　　江追点头，将机票和通行证全塞进鼓鼓的托特包里，宋云要接过沉甸甸的包，她摇头谢绝，宋云只好作罢，引她去见章一牧。

　　“你还真是轻装上阵啊。”江追看了看自己单肩挎上的大包，又打量着章一牧只握着个手机，悠闲地坐在角落靠窗的小沙发里，长腿交叠起来，一身浅咖啡色的休闲西装，单薄低调，却是整个VIP休息室最显眼的人。

　　章一牧笑着不接话，看着她低头发微信，问：“你太累了，不能慢下来？”

　　江追挑眉笑，向他摆了摆手机示意，“我的名字没取错，注定了‘追’，慢不下来。”

　　话还没落，江追继续噼里啪啦敲屏幕。
　　章一牧却敛了笑，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

　　直到宋云来告诉他们时间不早，三人才前往头等舱安检口，一路畅通无阻地过检登机。

　　飞机上，二人座位相邻，江追靠窗坐着，傍晚的余辉撒入，她的黑发染得金灿灿的，雪白的皮肤也扫出了自然的高光，她手下发力打字，双唇不时地抿动。

　　直到章一牧一掌盖住屏幕，轻松地夺过手机，扣在座位间的扶手桌上，江追才回神意识到要起飞了。

　　江追笑着再次取回，正巧收到温华的微信语音，她随意地一点，习惯性地以为被她拔掉的耳机线还安然地插着，于是手机顺从指示，直接公放出声。

　　“阿追啊，你抽空回家一趟，你爸被你气得血压飙升，你要是不满意你裴阿姨的儿子，妈妈再给你介绍……”

　　语音还有一段，江追手忙脚乱地按停了，狼狈堪比“捉奸在床”，“急忙拔.屌”。

　　她觑着“裴阿姨的儿子”的脸色变化，发现他正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她的局促，嘴角漾出耐人寻味的笑。

　　“那个……我妈瞎说的，你别当真。”背后非议人，她的家教还不至于如此糟糕。

　　章一牧轻笑出声：“那就是说——你对我挺满意？”
　　江追：“……”

　　江追不停地讪笑化解尴尬，直到飞机起飞，他扬起的语调还嗡嗡地响在她的耳侧，该死的是，她自动脑补出了他拿捏英式腔调的嗓音。

　　江追拿出平板，播放着娄盛主演的《许愿》，自放映后她完整地看了不下五遍，待片头放完，透过屏幕反光竟然看见章一牧也倾身，认真地盯住屏幕。

　　“看不看？”她取下一只耳机，递给他，“娄盛获奖的那部。”

　　章一牧不答，但手已经接过，挂上左耳，许是耳机线过短，他的半个脑袋完全贴入了江追的座位领域。

　　这位置挺宽敞的啊。江追想吐槽，可还是压下不宁的心绪，静静地欣赏影片。

　　章一牧是初次看娄盛的作品，他最后也不吝溢美，评价道：“确实是演技老练，他没毕业就被你签了，你果然眼光独到。”

　　“兴许是吧。”江追草草地接话。
　　她最近都失眠，一上飞机连着饮了两杯香槟，现在竟迎来久违的困倦，昏昏欲睡，她抬手扶了扶额角。

　　“困了就睡。”章一牧沉声道，他看了一眼腕表，“降落我喊你。”
　　江追轻“嗯”了一声，就歪头睡着了。

　　章一牧看着完全卸下防备的人，微微有些晃神，他没摁传唤铃，而是起身找空姐要薄毯，盖在她腿上，又觉得她军绿色的休闲外套过于单薄，直接将他的外套脱掉包裹住她。

　　走道路过的空姐问他还需要什么服务，话没说完，章一牧就面无表情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空姐看了一眼深睡的江追，笑着离去。

　　江追是被颠簸的气流惊醒的，她肩膀一哆嗦，头也止不住地疼，脑中混沌着，是接连失眠的后遗症，可这短暂的一觉竟然睡得尤其满足。

　　她垂眸瞟了上身盖着的外套，才意识脑袋搭在身旁人的肩上。

　　与上回车内味道不一样的是，马黛茶的涩味儿淡了许多，敛了直白，多了醇厚，是一种温暖的木质调，缭开了拘束的机舱引气味儿，不露痕迹地暖了人。

　　二人中间隔着的扶手桌不宽不窄，但章一牧为了让她完全抵在肩头，歪斜的幅度不算小。

　　江追静静地看向窗外。夜空比她的心还静，容纳了机械声与前座乘客的低声交谈，她失神地望着漆黑与暗蓝的相接处，迫切地想要看穿尽头。

　　“章一牧。”江追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唤道。
　　有一声淡淡的回应，透过抵着他的脑袋传入耳朵，鼻音嵌入，又很沉稳。

　　“我给不了你什么。”她低声道，呼了一口气，又抬到正常说话的音调，“真的什么也给不了。”

　　静默着，他挪了挪身子，指尖微分开，穿入她的鬓发，将她脑袋顺着手臂，朝肩上又擎了擎，她感到脑袋陷入了他的颈窝，是恰好的暖度。

　　“江追慢不下来，停不下来，什么也给不了你。”江追缓缓道。

　　又静了一阵，章一牧压低嗓音道：“所以才是江追。”他的头稍偏转，下颚抵着她，“江追，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追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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