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教Boss

　　话落，两人间一片寂静。

　　蓦然，钟文端被猛地推开。许婧站起身来，行止利索，起手便是一个耳光——钟文端在离脸三寸处捏住许婧的手掌，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婧把手往外抽，却动不得分毫。
　　钟文端看到许婧在颤抖。他松了手。

　　“我什么意思？”许婧仇恨地盯着钟文端，话要被咬碎一般，“此人理当不得好死！婉儿一片真心，他不知珍惜，竟还欲害婉儿性命，何等狠毒！果真是宗门弟子一般模样，那渣滓害我妹妹性命，他的宗门便来倒打一耙！”

　　“婧儿！”如意止道，“何时容你放肆！”

　　许婧一颤，低下头去，到如意一旁，道：“婧儿知错。”

　　“婧儿一时失了心智，胡言乱语，真人莫要在意。”如意转头，哀伤地看着钟文端，欲泣而泪凝，面有痛色却不曾如哭天号地那般失态，“可若婉儿遇害属实，还请真人公明处事。”

　　“公明处事，此我分内之责。但麻烦让我问完行吗？”钟文端答。

　　“婧儿，真人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莫再失礼。”如意嘱道。

　　“真人？”许婧此时才注意到母亲的称呼，面上露出微的慌乱，“阁下是？”
　　“子正。”

　　“小女无眼，多有冒犯。”许婧登时压下头去，向钟文端一礼，方才又哭又喊涨得通红的脸苍白下来，汹汹的气焰好似烧进了冷水。

　　“没事，”钟文端见许婧神态躲避，便把她低下的脸扳起来，“许婉是吗？能说说她是怎么死的吗？此外，见逢又是怎么死的，你说说看。”

　　钟文端对上许婧的眼，而许婧眼神躲闪，连余光都不敢向钟文端脸上扫。与意玄宗弟子对子正的畏惧相比，许婧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仅仅是抬了抬许婧下颏，她眼中恐惧却如同面当杀身之灾。

　　钟文端撤下手去，不再强迫许婧看他。

　　许婧退了一步，又低下头，道：“见逢害了我妹妹的命，自身也披重伤。至于死活，我并不知晓。”

　　闻言，钟文端正沉吟，如意突地想起一件漏掉的事，含哀问：“那……婉儿现今在何处？生不见人，死总要……”

　　话没说完，如意掉下泪来，没再说出“见尸”二字。

　　分明是如意询问许婧，许婧却先隐晦地瞥了一眼钟文端。
　　“娘，我怕您……”

　　“婉儿现在在哪？”

　　许婧不安地捏着袖角，迟疑许久——一个女子落在地上。女子蕊黄衣裙，面庞如生，两手交叠在小腹，颇有几分睡公主的神韵。

　　钟文端瞧那女子一眼，嗤笑出声。

　　“婉儿！”妇人一见女儿，悲鸣一声，匆匆扑到那尸身上——可她双手刚及女儿衣裙，许婉居然光影逸散似的，碎碎零零散开，少时便不再见。

　　如意扑到地上，臂下空空如也。正怔忪间，她听得子正道：

　　“许婧，你真的是膨胀。弄这种玩意儿糊弄人。”
　　那人含笑，似与友人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真人何意？”如意站起身，话在问钟文端，眼却看着许婧。

　　“你被骗了的意思。”
　　“不是这样！”

　　钟文端语音未落，许婧已然否认出声。她拉住如意，张皇道：“娘，你听我说、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是……”

　　“你骗我？”如意喃喃着抚上许婧的脸。

　　“不是的，娘，您听我说，我怕您太伤心才出此下策……”许婧搭上如意抚在她脸上的手，眼泪止不住地从眼尾掉下去。

　　“确实，这份心思难得。”钟文端赞同道，“一个结丹的人要糊弄住一个结婴的人，不容易。”

　　“娘，你别听他胡说……”许婧已顾不得什么了。

　　“不，婧儿，告诉我，你妹妹在哪？”如意温柔地把许婧的手推开。

　　二人的相处方式不似母子，更似主仆——钟文端不知缘故，

　　许婧呆呆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仿佛被如意推开的不是这只手，而是别的什么。过了许久，她慢慢站直，认真道：“许婉死了。”

　　“许婉死了，许婉她死了！”许婧声音愈提愈高，两三句后几近歇斯底里，“你们听懂没有？许婉死了！她都死了为什么你们现在还在为一个死人逼我！难道……”

　　“啪！”
　　许婧被扇得倒在地上——这一巴掌不带半分柔弱。

　　“婉儿在哪？”如意依旧是这句话。

　　“许婉？”许婧缓缓站起来，拿出一条丝巾擦着脸颊破出的血，语调无喜无怒，仿佛所有失控的情绪又都被收回，“好好好，她没死，活得好好的。满意了吗？”

　　后一句话落得极轻，像是自言自语。

　　许婧失控的神态也一并消失了。好似所有的恐惧、惊慌都已离她远去，全然看不出上一刻许婧还在乞求如意，哭得喘不上气。

　　为什么？许婧看起来已经镇定下来，突然地、莫名其妙地。
　　许婧想通了？
　　但压抑的沉默往往不会通往安宁。

　　“后会有期。”许婧道。

　　“婧儿？！”

　　当如意惊呼出声时，在许婧站着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未留半分踪迹，也未留一分待人反应的时间。

　　“不简单。”钟文端琢磨半晌，评道，“形去多端，无中生有。”

　　“长老何意？”
　　“真人什么意思？”
　　见英同如意同时开口。

　　“不知道，反正是跑了。”钟文端老实答——所言词句来自子正词库，与他本人无关。
　　见英：“……”

　　如意蹙眉欲言，却见钟文端陡地召出剑来，简短道：“走。”
　　这“走”字显然不是对她说的。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宗门弟子召出剑来，不问一句，起剑随行子正。

　　眼见二人去远，如意匆忙欲跟。不料灵气堪堪运进经脉，竟有凛然威势浩浩荡荡自天灵盖压下，如意一时遍体生寒、动弹不得。

　　此是……子正的警告。

　　这子正好不霸道！如意脸色阴沉，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天上。
　　霸道剑修钟文端带着见英以老年代步机的速度左转右绕地飞，面无急色，甚至还有心力欣赏青天白日的朗朗风光。

　　见此，见英却未言语，钟文端多慢，他便多慢。

　　绕了许久，见英瞥见底下的一处鹰巢——此巢在半个时辰前他见过一次。

　　“长老。”见英唤道。
　　“怎么了？”钟文端转头看他。
　　“弟子似无寸进。”

　　“你哪没进？不要妄自菲薄，见英，你要自信。”钟文端诚恳教导道。
　　“……非也，弟子所指，为飞剑行程。”

　　“是吗？”钟文端眼皮一跳，探头探脑往下瞄了数眼，“你看得真细，我都没发现。你再等等。”

　　“无妨。”见英颔首，闭眼静修。
　　不过须臾，见英身下飞剑一颤。
　　睁眼时，见英正对上钟文端的脸——钟文端收了降邪，正同他挤在一把剑上。

　　“长老何事？”见英平淡道。

　　钟文端低头翻了许久，翻出一块玉佩，递与见英道：“我去找许婧，你拿着这块玉，待会儿能找着我。”

　　“长……”

　　见英刚开口，剑身一轻。
　　钟文端踏空而起，形影一曲，转瞬不见踪迹。

　　长老何以先行？见英没能问出这句话，可他已得了答案——因为他无力跟随。
　　所以从来只能看那人的背影。

　　千里外。
　　许婧伏在飞剑上，双目赤红，似哭似笑，清丽的面貌涨血涨得骇人。女子注重仪态，可发髻被风刮得糟乱，许婧竟连管都不管，只顾哭笑。
　　像是得了一处能宣泄出百年怨恨的地方。

　　她孤身一人，哭得嗓子发哑，终于渐渐平息下去。

　　“要擦擦眼泪吗？”
　　一方帕子递到她眼前。

　　哪来的人！
　　许婧一震，恐惧如当头冷水，从头顶直灌脚底，心中立时恨怨皆无，只余惊怖。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子、子正……”

　　“是我。修行四百余载，我倒不曾见过此般精妙的逃脱方式。”钟文端笑道，“看来姑娘逃出水欢门四个月里有奇遇。”

　　“你……你想干什么！”许婧从剑上爬起来，语调凶狠却不过外强中干。

　　“没什么想干的，就想问问你见逢怎么死的，许婉在哪，你们在这四个月里一共杀了几个修士。”

　　许婧盯着钟文端，紧抿着嘴。

　　“不说？”
　　“……”许婧沉默不应。

　　良久，许婧终于开口。
　　“不敢，”许婧抚上自己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渐渐舒缓，“但此前真人需告诉我一事。”
　　“什么事？”

　　许婧竟显出一分病态的欢愉，道：“烦请真人与我说一下，二月廿一至今已过去几日。”

　　数学题？钟文端始料未及，当下一滞，陷入思考，疯狂运转大脑。
　　最后拧作一团。

　　加一减一？到底几天？
　　钟文端加减失败，惭道：“十几天吧。”

　　“十几？”许婧不罢休，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大于十五，小于二十。你再问，就自己算。”钟文端不可察地有一点愤怒。

　　但许婧似乎已很满意，她躺到剑上，开始整理发髻。钟文端找上她不过两刻时间，许婧满面恐惧竟都散了，举止从容下来。

　　上一秒地，下一秒天。钟文端不知许婧是想到了什么，情绪竟变化如此剧烈。不过这也不重要，钟文端道：“该你了。”

　　“是，真人。”许婧轻快道，“许婉杀了见逢，见逢临死前把她推进了无幻门。至于几个修士，真人不妨一猜？”

　　“无幻门？”钟文端一惊。

　　“是呀，”许婧掩面娇笑，“见逢不正是守无幻门大阵的弟子吗？两人情热时，常常去大阵内缠绵呢。”

　　钟文端一时说不出话。

　　无幻门是个死地，一旦入内，未在十二日内破阵便再无出路。

　　一人入为一阵，二人入四阵相叠，三人入即为九阵相重——无幻门阵法千变万化，无一有同，兼之以人数作次幂叠复，上百年来，已是一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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